夜风穿过宫墙,吹动檐角铜铃。沈知微走在青石道上,肩头还带着山林间的寒气。她刚换下猎装,发间玉簪未取,脚步不急不缓。凤仪殿的灯还亮着,但她没有回去。
内侍低声说陛下在御书房,召了太子。
她停了一下,继续往前走。
到了门外,她没立刻进去。门缝里透出烛光,映着两个并立的身影。长案上铺着一张巨大的绢帛,上面已有星点连缀成线,勾勒出大周疆域与天穹对应的星图轮廓。
她站在外头,指尖轻轻碰了碰袖中的心镜令牌。
三秒后,裴砚的心声响起——“明日他便成人,朕不能再以幼子视之。愿我父子,山河永耀。”
声音很轻,像风吹过耳畔。
她推开门,脚步放得很稳。“臣妾来迟,可容旁观?”
裴砚没有回头,只点了点头。太子转身行礼,动作规矩却僵硬。
裴砚执起朱笔,指向紫微垣中央一颗明亮主星。“此为朕。”他又移笔至东侧辅星,“此为你。”
他的声音低沉,一字一句说得清楚。“星有明暗,国有兴衰。主星不灭,国脉不绝。你当如这辅星,承光而不夺主,护国而不僭越。”
太子盯着那颗星,嘴唇抿成一条线。过了很久,他才开口,声音有些哑:“父皇……”
这一声叫得轻,却像是打破了什么。
裴砚握笔的手顿了一下,转头看了他一眼。那一眼不像平日训诫时那样冷,反而带了一点别的东西。
沈知微走上前,目光扫过整幅星图。她的视线忽然停住。
在北斗第七星“摇光”旁边,几颗细小星辰排列成弧形,形状极像两个字——知微。
她抬头看向裴砚。
裴砚仍看着太子,嘴角却极轻微地动了一下。
她明白了。这不是巧合。是他亲手画下的。
她走到案边,取笔蘸墨,在图侧空白处写下四个字:山河永耀。
裴砚见了,提笔补上一行小楷:与卿共耀星河。
两人谁也没说话,但彼此都懂。
太子站在一旁,看着父母之间的安静,忽然跪了下来,双手扶地。“儿臣愿效星辅之德,忠孝两全,不负父皇所托,不负母后教诲。”
裴砚放下笔,亲自伸手将他扶起。“起来。从今往后,你是大周储君,亦是朕的儿子。”
太子站直身体,眼眶发红,却没有低头。
宫灯晃了一下,三人身影投在墙上,靠得很近。
窗外夜空澄澈,银河横贯,星光洒落庭院。
沈知微忽然觉得胸口一热,眼底有些湿。她抬手抹了一下眼角,指尖沾了水痕。
这是她重生以来,第一次真正落下眼泪。
她不是为了自己活到今天而哭,也不是为了那些曾害她的人终遭报应而哭。她是为这一刻而哭——为有人愿意把她的名字藏进星野,为有人终于肯对儿子说出“你是我的孩子”。
裴砚察觉她的异样,转过身来。他没有问怎么了,只是伸出手,将她轻轻揽入怀中。
她靠在他胸前,听见心跳声很稳。
“陛下……”她低声说。
“嗯。”
“星图上的名字……是你画的?”
“是。”他说,“十年前我就想好了。若有一日能定江山,便让你与我同列星河。”
她没再说话,只是抱紧了他。
太子在一旁静静站着,没有打扰。他看着眼前这一幕,忽然明白了一件事——帝王之家并非只有权谋与冷血。只要人心未死,温情就能生根。
他退后一步,重新整理衣冠,然后再次跪下,行了一个完整的叩拜礼。
这一次,裴砚没有立刻扶他。
他看着自己的儿子,声音比刚才更沉:“你记住今日所说的话。从明天起,你要开始接手兵部奏报,每月随我去一次校场,三年内不得离开京城一步。我要你亲眼看看这个国家是怎么运转的,也要你知道,权力不是赐予的,是扛起来的。”
“是。”太子应下,声音坚定。
“还有。”裴砚顿了顿,“你母后当年以女子之身推动新政,保全两千商铺,镇压士族纵火。你要学的不只是治国,还有识人。她能看穿阴谋,不是靠出身,是靠心。”
太子看向沈知微,认真点头。
沈知微从裴砚怀里退出来,走到案前。她指着星图上一处空白区域。“这里将来会多一颗星。”
“哪一颗?”太子问。
“属于你的继承者。”她说,“每一代人都该有自己的位置。山河不会永远属于一个人,但可以永远明亮。”
裴砚看着她,眼里有光。
他重新拿起笔,将三人姓名分别写在三颗主星之下。最后,他在图底落款:大周元和十年,秋夜,帝后太子共绘于御书房。
烛火跳了一下。
内侍轻手轻脚进来添油,又悄悄退下。
外面传来打更的声音,已是三更。
没有人提要散去。
沈知微坐在案侧,手里捧着一杯热茶。茶烟袅袅升起,模糊了她的脸。
裴砚翻出一份新报来的边关军情,眉头微皱。他看完后递给太子。“你看。”
太子接过,仔细读完,抬头说:“北狄虽退,但其南境部落仍在调动。儿臣以为,应派使节前往安抚,同时增派斥候盯紧雁门关。”
裴砚点头。“你说得对。这事交给你办,拟个章程明日呈上来。”
“是。”
沈知微听着他们的对话,心里踏实。
她知道外面还有敌人,也知道朝中仍有暗流。王家、赵家、礼部那些人不会甘心失败。但她不怕。
她已经不再是那个只能靠系统活着的弃女。
她是皇后,是妻子,是母亲一样的存在。
她摸了摸心镜令牌。还剩八次机会。她不急着用。
裴砚忽然说:“你累了。”
她摇头。“还好。”
“你脸色白。”
她笑了笑。“可能是烛光太亮。”
裴砚起身走到她身边,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不烫。但你该歇了。”
“我还想再坐一会儿。”她说,“这么安静的时候不多。”
“那就再坐一会儿。”他坐回椅子,手搭在她肩上。
太子低头看着星图,手指无意识摩挲着边缘一处折痕。
沈知微忽然想起什么。“你小时候怕黑吗?”
太子愣了一下,摇头。“怕。但不敢说。宫里没人允许太子怕黑。”
“我懂。”她说,“我小时候也怕。后来我发现,只要抬头看星星,就不那么怕了。”
“真的?”太子抬头,“星星能驱散黑暗?”
“它们本身就是光。”她说,“哪怕看不见的时候,也一直在那里。”
裴砚听着,没有插话。
他看着星图,又看向窗外真实的星空。
良久,他说:“我们这一代人做的事,是为了让你们以后不用再在黑暗里走路。”
太子望着他,眼神亮起来。
沈知微靠在椅背上,闭了闭眼。
再睁开时,她看见裴砚正看着她。
“怎么了?”她问。
“你刚才说星星一直在那里。”他说,“那你信不信,有些人,也是无论隔多远,都会回到你身边?”
她看着他,慢慢笑了。“我信。”
他握住她的手。
太子站在一旁,看着父母十指相扣的手,忽然觉得心里某个地方松开了。
他转身走向门口,对外面值守的内侍说:“去拿件披风来,给陛下和娘娘。”
内侍应声而去。
宫道尽头,一只萤火虫飞过,停在窗棂上。
它亮了一下,又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