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统安城一战,刘法战败,三万泾源军主力溃散。
死的死,逃的逃。
有一些顺着归乡的道路,逃到了横山。
被陈绍在横山收拢,成为了他起家的班底,后来这些大多跟随韩世忠一路灭夏,追杀夏主李乾顺至贺兰山。
但是大部分的泾源军,却是就近原则,逃往拢右,被姚古收编。
西军在陕西诸路,本就是来回调防,彼此也都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如今姚古带着一群秦凤军将士,夹在吐蕃和鄜延军之间。
而吐蕃又正在被进攻。
用不了多久,他们会被三面合围,从地图上看,极象是落入了一张大嘴当中。
姚古站在寨墙上,神思不属,思考着未来局势的时候。
浑然没有注意到,他手下这些西军将士,也都在为自己的未来考虑。
西军四大家族,三个投奔了定难军,我们这些人怎地就如此倒楣。
此番吴阶来攻灭青唐吐蕃,正是一个绝好的机会。
只要出兵策应,到时候顺理成章,归入代王麾下。
将主他到底在想什么。
要知道,吴阶就是泾源军出身,统安城一战之后,和大家一样溃散的小兵。
人家以前是小兵啊!
活生生的榜样就在眼前。
跟着姚古,小兵能做到西北十一州兵马大总管么?
西军中是将门世家把持权位最重,壁垒最森严的,韩世忠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以前大家陕西五路人马,全都是这样也就算了,如今人家都成了定难军体系,有军功就可以升官。
唯独自己这些人,还跟在姚古手下,底层小兵和低阶武官心中的不平衡就大了。
更重要的是,随着定难军一个接一个的胜利,人们已经开始愿意相信,代王他就是天命所归。
在女真灭辽的后期,契丹人闻风而逃,也大概是这个原因。
他们已经相信女真人不可战胜了,连反抗的勇气都失去了。
当你面对一个百战百胜的人,心中难免会产生恐惧。
人心思变,潜滋暗长。
而姚古,却未曾察觉。
——
太原城。
天气不再酷热,陈绍又恢复了习武,在院子里耍了一阵之后,李婉淑端着水盆过来。
把水盆放到石桌上,取出温水里的毛巾拧干水分,擦了擦脸,陈绍笑着把兵器扔给她。
李婉淑马上就惊呼一声,弯着腰费劲地抓着这杆长枪,往兵器架走去。
插回兵器架上之后,她直起纤腰,手背搁在腰上挺了挺。
再看陈绍时候,心中暗暗嘀咕,大王还挺精壮的。
这么沉的东西,也舞得虎虎生风。
河东尤其是太原的贵妇仕女圈子内,一直流传着陈绍夜袭西夏城池,击杀守军若干,割下护城毡全身而退的故事。
所以族叔李唐臣找到她爹,说是要她进王府的时候,李婉淑还有点害怕。
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她,生怕这代王是个虎背熊腰的糙汉。
自己从小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怎么贴身伺候这样的人。
来到王府之后,她就发现自己多虑了,做贴身丫鬟,平日里也不累人,而且一起来的还有三个姐妹。
陈绍是没有多少心思,能够用在内宅上,尤其是谈情说爱上的。
他一向十分直接,前几日瞧见李婉淑弯着腰铺床,圆滚滚的臀型拱耸挺翘,一下来了兴致就把她推倒了。
李婉淑也没有怨言,只觉得这都是应该的,是自己的本分,甚至算是恩宠。
对于她来说,代王算是不错了。
平日里的温和,以及生活中对身边人不经意的关心,已经是极其难得。
在这个时代,足够身边人感恩戴德了。
陈绍洗漱完之后,喝了一杯热茶,然后才去节堂内处理政务。
他目前很关心青唐战事,这个在外人看来必胜的战争。
人到了一定地位,尤其是处在陈绍如今这个位置,最好是别失败。
只要出手,就要做到雷霆万钧,不给对手一点机会。
因为只要他能继续做到这一点,世人就会觉得他是天命所归,心中不自觉就想着投奔他。
但只要败过一次,这个金身就被打败了,失去了那层光晕。
尽管失败的代价本身可能并不大,但是无形中失去的东西却很多。
这个时代,哪怕是一些不世出的人杰,也很大概率是相信天命的。
少打哪怕一次战争,也可以节省下巨大的资源,这就是为什么历史上明明占据绝对优势的一方,也会为了劝降对手,而开出极高的条件。
来到节堂时候,陈绍的幕僚们,已经开始忙碌。
陈绍惯例先看看有没有重要人物的来信,在他这里,第一档要处理的,永远是蔡京、萧婷、吴阶的书信。
至于三大主力战线,陈绍反而不会倾注太多的精力,因为这三个地方的统帅都很强。
但就目前金国的实力来看,单独对付这三大主力中任何一个,都显得有点费劲了。
蔡京自从稍微出手,排挤走李纲之后,也安静了下来。
他原本就是那种稳重到极点的人。
针对不同的老板,采用不同的态度,干着一样的活。
既然没有什么大事,陈绍就安心查看今年各地的秋收,做一下简单地调度和运筹。
河东各地官府总共收粮食180万石,统计人口人口也增长到了近70万。
这180万石粮食,还是在新开垦的荒地不收税的前提下。
河东从宋初,经历了宋灭北汉之战以后,人口就稳步增长,粮食也是越来越多。
如今陈绍在这里大肆兴修水利,开垦荒地,分发农具、种子,使得粮食又达到了一个新高度。
这些粮食,基本都要用来补给陕西诸路,折家、种家、刘家兵马,还有一些运送至云中。
云中刚刚经历了战乱,虽然人口稀少,但是也需要补给一些粮食。
陈绍揉了揉眉心,又开始想着怎么周转。
以他谨慎的性格,除了要兼顾各处用粮之外,还要存下一些以备不时之需。
至于幽燕,虽然同样是历经战乱,但是神奇的是每一个征服幽燕的势力,都想着保护农田,以为那是自己的粮袋子。
就连完颜吴乞买,在刚刚拿下燕山府的时候,都下令劝课农桑,派出不少汉族大臣前来管理。
结果就是这里人都快死没了,地倒是保护的很好
今年那地方的粮食,够自给自足,已经是非常难得了。
至于明年春天,开凿运河时候的花费,估计还是要自己来筹。
陈绍想了想,在幽燕那一块圈了个红点,标注出这地方物资不够充分。
或许该让蔡京想想办法。
陈绍又看了一眼西北奏报。
因为堡寨的存在,在加之几次大战,掳掠的西州回鹘、草头回纥还有吐蕃劳力,让西北的粮食勉强能够实现自给自足。
陈绍麾下的堡寨经济,有点儿类似后世的集体农庄,在这个时代甚至都有点过于先进了。
但是却非常符合西北的情况。
算得上大宋的一大贡献。
堡寨可以屯田、促进胡汉融合、战时提供兵源,周围也不会再有匪患。
因为一般的匪,就是躲着官兵,然后欺压百姓。
堡寨聚集的局域,民就是兵,兵就是民,比你还熟悉周围的环境,想要躲都没地方躲。
而且西夏和陕西一样,打了一百多年,最怕的就是战死之后家人无以为继。
堡寨的人出来作战,不用担心家人没有着落,在胡汉杂居的西北非常合适。
定难军治下的西北经济,十分复杂多样,有农、牧、商、矿
农在其中,都算是小体量的。
盐铁的开采,牛羊战马的养殖以及丝绸之路的繁盛,才是收入的大头。
陈绍默默地掩上了许进送来的奏报,心中已经有数,和自己预料的差不多。
自己的大本营依旧坚挺,此番主动护农,更是可以打开南部丝绸之路,顺便掳获大量的劳动力。
最后是山东河北,这一块名义上是由曲端在负责,但是他的重心其实是在水师上面。
曲端是个很传统的西军武将,一门心思就是军功,懒得去管也管不来经济。
河北山东的政令,其实是由蔡京手下的官僚系统在运作,陈绍只盯着一条,那就是来年春天,运河必须开挖。
为此他调来了自己的“挖河仙人”杨成,西北水网的奠基人,久经考验的运河大师。
并且给了他半年之久的时间来准备。
在陈绍的宏图上,东靠开海,西靠骆驼马匹和南北丝绸之路,中间靠大运河勾连南北。
未来的布局已经逐渐明了清晰,必然是一个超越历代的、开放包容、强大昌盛的中原。
在所有人,还在猜测他何时称帝,何时取代大宋的时候,陈绍的志向早就超越了这个范畴。
在他自己的规划中,当他披上皇袍,成为天子的时候,必然是威加四海,总揽八荒。
——
莱州,萧氏别院。
外面虽然有重重守卫,但是院里却十分幽静,小路铺石,夹道种满梅树,此时并无花苞,只馀一排峥嵘树干,枝叶经过细心修剪,不见秋日凌霜的寂聊,倒觉得有些娇巧妍丽。
园里遍植花团锦簇的绿绣球,两支石灯柱雕成各种精致的动物模样,生动可爱。
房间正中摆放着一只巨大的瘿木浴盆,热水翻腾,雾气氤氲。
浴盆木质光滑,遍布胡花木纹,花中结小细葡萄及茎叶之状,显然是瘿木中的上品,名叫‘满架葡萄’足见这浴盆价值不菲。
盆中洒落着无数茉莉花瓣,在热水激荡之下,浓郁花香溢满房间。
萧婷赤裸坐在浴盆中,洁白的肌肤被热气氤氲蒸成红色,雪白在水中若隐若现,乌黑长发高高挽起,汗津津的粉嫩香肩与光洁玉背散发着一层柔和的光晕,光彩炫目。
两个精通穴位的健妇,在她后背上拍、点、推、按,发出劈里啪啦的动静,萧婷咬着牙痛并快乐着。
这时候一个侍女进来,在浴桶旁小声汇报着什么。
萧婷的眼睛眯着,哗啦一声从浴桶站起身来。
两个健妇赶紧上前,给她围上浴巾,擦拭干净。
汇报的侍女,也乖巧地站在一旁,给她擦拭着头发。
在远离陈绍的地方,萧婷的排场一直很大,气场也很强。
手里握着金山银山的商业女王,就不可能是个省油的灯。
“他们商量了这么久,也没什么有新意的主意,左右不过是想玩下三滥的手段。”萧婷笑道:“难怪咱们的大王,一定要组建水师,看来是早就了解他们的秉性了。”
“不过是给梁师成、童贯、朱勔做见不得光生意的家奴,此时主子死了,他们倒会给自己抬座椅。”
“梁、童活着的时候,还有人给他们张目,如今他们觉得只贿赂住几个五六品的官儿,就能跟咱们斗了。”
小侍女奉承道:“他们定然是不知道夫人在西域的威风。”
萧婷白了她一眼,随后自己又笑了起来。
西域那些小国,刚开始何尝不是如此,不管自己实力如何,就要和广源堂商队争利。
萧婷也是真虎,被狗男人陈绍打压的只剩下五百商队战士,她愣是敢攻打王庭。
西域除了她的商队之外,凡是敢插手玉石生意的,都被她给灭了。
“既然有了水师,就得用起来,否则白花花的银钱,岂不是浪费了。”萧氏凤目一凝,说道:“他们要来争高丽、东瀛的买卖,还不知道我早就惦记上南边的生意了。他们不来找我,我还要找他们麻烦呢。”
萧婷说着说着,又咬了咬牙,可惜水师不在自己手里。
否则的话,商船开到哪里,早就打到哪里了。
闽浙商团的实力,其实还真不低,这么多年以来,他们通过拢断海上贸易,积攒下了无穷的财富。
然后利用这些钱,买通朝廷的关系,来获取更大的权益,敛取更多的钱财。
泉州、明州几大家族的财富,数目已经达到了惊人的地步。
泉州纲首朱纺率船队往返三佛齐(今苏门答腊),单次利润达百倍;杨客经营十馀年积累资产二万万贯
百万规模的大家族就有许多。
而且此时在南方,已经有了集资和风头,中小商人通过“带泄”方式附搭大船,以少量资金参与贸易,类似近代股份制。例如,海商将货物分拆为“百贯股”,吸引平民投资,形成风险共担、利益共享的机制。
大宋朝廷一直是通过“博买”(官府收购部分商品)和“抽解”(征税)政策,将部分贸易利润转化为国家财政。
闽浙海商则利用政策漏洞,通过虚报货物价值、走私等手段扩大利润空间。
萧婷的添加,确实分掉了蛋糕上比较大的一块-——高丽和东瀛。
广源堂商队的厉害之处,就在于它不用通过贿赂、虚报、走私来牟利。
他们直接就是光明正大地干,因为走的是定难军的帐,等于是官场下场了。
竞争力一下就拉开了档次。
萧婷的手下虽然是第一次开海,但是做买卖却都是行家,经商一道早就精通无比,海上什么东西赚钱,走一两趟就很清楚了。
闽浙财团虽然有先下场的优势,但是和广源堂商队比,他们的竞争力完全不是一个档次的。
若是什么都不做,用不了多久,他们就会被排挤出去。
而且广源堂商队,也包括萧婷本人,并不是那种闷头做自己的事的主。
他们的进攻性极强。
在西域时候的开拓就是证明,谁家好人为了做个生意,沿途灭掉七八个小国。
萧氏穿好衣服之后,叫人打开窗户透气,又吩咐侍女取了纸笔来。
咬着笔杆,萧婷蕴酿了一下情绪,开始给陈绍写信。
她把自己说的楚楚可怜,如何被闽浙商人打压威胁,生意被抢
求自己男人给自己做主。
侍女在一旁,强忍着笑,脸都憋红了。
通过信里的文本,她好象又记起了在太原时候,自家夫人是如何在代王面前撒娇弄痴,软磨硬泡的。
代王也真是个不解风情的人,常常把夫人晾在一旁,不予理睬。
等偷瞄见夫人在信里那肉麻的情话,小侍女倔强地抬起头,把自己生平最难过的事想了一遍,还是差点没忍住笑出来。
幸亏及时捂住了嘴,又是站在夫人身后。
萧氏闻声回头,明媚的杏眼微微睁圆,马上吓得她垂手站立。
萧婷冷哼一声,拿起口脂一抹,俯身在纸张下面,留了一个淡淡的唇印。
她看了一眼自己的信,微微点头,十分满意。(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