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城里最大的牙行。”
陆明渊对身旁的护卫队长吩咐道。
“少爷,我们不住在驿馆吗?”
护卫队长有些不解。
“驿馆人多眼杂,非久留之地。”
陆明渊淡淡道。
“这次漕海一体,至少要在温州待上五年,驿馆过于嘈杂,总得有个家的样子。”
温州城内最大的牙行名为“清雅居”,名字雅致,做的却是房产生意。
掌柜的是个精明的中年人,一见陆明渊一行人的气度,便知不是寻常人物。
再听闻是要寻一处清净宽敞的宅邸,更是热情备至。
掌柜的满脸堆笑,从柜台后取出一本厚厚的图册。
“小人手里正好有一处绝佳的宅子,原是一位徽商所有,后来生意重心转去了扬州,这才忍痛割爱。”
“三进三出的大宅,带花园,带池塘,清净雅致,最是适合您这样的读书人。”
陆明渊没有翻看图册,只是问道:“现在能去看看?”
“当然,当然!”
掌柜的见他如此爽快,立刻锁了铺子,亲自引路。
宅子坐落在城南的一条僻静巷弄里,朱红色的漆门,门口蹲着两只不算威严却憨态可掬的石狮子。
推开门,一股久无人居的清冷气息夹杂着淡淡的桂花香气扑面而来。
掌柜的所言非虚,这确实是一处极好的宅院。
前院宽敞,可供护卫们操练;中院典雅,几间正房厢房错落有致。
后院更是别有洞天,一个小巧的池塘,一座假山,几株老桂树,雨打芭蕉,声声入耳,意境悠远。
“少爷如何?”
掌柜的小心翼翼地观察着陆明渊的神色。
陆明渊在后院的廊下站定,看着池塘中被雨点击碎又重聚的倒影,满意地点了点头:“开个价吧。”
“那位徽商老爷说了,低于三百五十两银子,不卖。”
掌柜的报出价格,心中有些忐忑,这价格在温州府城,已然不低。
“三百五十两,成交。”
陆明渊没有丝毫犹豫,直接对身旁的护卫道。
“去取银票。”
掌柜的愣住了,他见过买东西爽快的,却没见过买宅子跟买菜一样爽快的。
三百五十两,眼都不眨一下?
他连忙躬身,脸上的笑容愈发真诚。
“公子爽快!小人这就去取地契房契,今日便可办妥!”
半个时辰后,这处宅院便正式姓了陆。
陆明渊让护卫们自行安顿在前院,丫鬟们则开始清扫中院的各个房间。
若雪没有去管那些杂事,而是径直走进了最大的一间正房,开始为陆明渊收拾卧室与书房。
她将从京城带来的书籍一本本从箱笼中取出,小心翼翼地擦拭干净,再分门别类地摆放在紫檀木的书架上。
然后是笔墨纸砚,每一件都摆放得整整齐齐,一丝不苟。
最后,她点燃了一支安神的檀香,清幽的香气很快便驱散了屋内的潮湿与冷清。
当陆明渊走进书房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
窗外是淅淅沥沥的雨,室内是温暖明亮的灯,书架上是他熟悉的书卷,空气中是他习惯的香气。
仿佛他不是初到温州,而是已经在这里生活了许久。
“公子,先歇息一下吧。”
若雪为他沏了一杯热茶。
……
次日清晨,雨过天晴。
卯时,天刚蒙蒙亮,陆明渊便已穿戴整齐,抵达了府衙。
点卯之后,他被主簿引到了自己的公房。
作为温州同知,正六品的方面官,他需要分管的事务繁杂得令人头皮发麻。
盐、粮、捕盗、江防、海疆、河工、水利、清理军籍、抚绥民夷……几乎涵盖了一府之地的方方面面。
而上一任同知,据说是高升去了蜀中,却给温州府留下了一个巨大的烂摊子。
堆积在公房角落里的卷宗,几乎有半人高,上面落满了灰尘,显然已经许久无人问津。
主簿脸上带着几分尴尬的笑容。
“陆大人,前任王大人走得急,这些……都是些陈年旧案,一时难以处理,便积压了下来。”
“无妨。”
陆明渊只是平静地说了两个字,便走到书案后坐下,随手拿起最上面的一份卷宗。
那是一桩关于沿海盐场与当地卫所争夺滩涂的案子,双方各执一词,已经扯皮了近一年。
陆明渊的目光落在卷宗上,便再也没有移开。
接下来的七天,整个温州府衙的人,都见识到了什么叫做“少年状元”。
这位年仅十二岁的陆同知,仿佛是个不知疲倦的怪物。
每日卯时,他总是第一个出现在府衙。
每日亥时,当所有人都已回家安歇,他的公房里,却依旧灯火通明。
堆积如山的卷宗,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少着。
一桩桩积压了数月甚至一年的烂账,在他手中被梳理得清清楚楚。
……
第七日,当最后一份关于“抚绥民夷”的卷宗被他批阅完毕,盖上同知大印时,窗外已是满天星斗。
整整半年的积弊,七日扫空!
府衙内的吏员们,看他的眼神从最初的轻视与怀疑,变成了深深的敬畏。
那些前来衙门办事的百姓,亲眼见证了这位少年同知雷厉风行的手段与明察秋毫的智慧,无不交口称赞。
“温州来了个陆青天!”
“十二岁的青天大老爷,真是文曲星下凡啊!”
“我那被邻村占了三年的水田,告了八回状都没人理,陆大人只看了一眼地契,半个时辰就给我断清楚了!”
陆明渊的名字,如同一阵清风,迅速吹遍了温州府的大街小巷。
与此同时,最痛苦的人,莫过于知府杜晦之。
作为一府主官,他不能表现得比自己的副手还要懒散。
陆明渊卯时到,他便只能强撑着睡意,卯时一刻到。
陆明渊亥时走,他硬着头皮,也只能陪到戌时末。
这短短七日,比他当年悬梁刺股、备战科举还要辛苦百倍。
他眼眶发黑,精神萎靡,看着对面公房里那个依旧神采奕奕的少年,心中的不忿与嫉妒几乎要化为实质。
他当官是为了什么?
是为了光宗耀祖,是为了享受荣华富贵,是为了体验那种手握权柄、万人之上的快感!
帮百姓办事,可以,这是为官的本分。
但不能办这么多,不能这么累!
这个陆明渊,到底是个什么怪物?
年纪轻轻,中了状元,当了高官,不想着享受生活,不想着附庸风雅,不想着结交同僚。
天天就知道埋首在这些发霉的卷宗里!
他的人生还有什么乐趣可言?
第八日傍晚。
杜晦之看着窗外渐渐暗下来的天色,又瞥了一眼对面依旧灯火通明的同知公房,终于忍无可忍。
他“啪”的一声将毛笔扔在桌上,墨汁溅得到处都是。
“备轿!去教坊司!”
他对着门外的长随低吼道。
他受够了!
他要去听曲,要去喝酒,要去看看温州城里最温柔的姑娘!这才是人生!
长随不敢多言,连忙去安排。
片刻之后,杜晦之的官轿在一片暮色中,悄然离开了府衙,朝着那灯红酒绿之地行去。
而陆明渊的公房内,依旧安静。
直到深夜,他才揉了揉有些酸涩的眼睛,吹熄了蜡烛,起身离去。
……
第九日,清晨。
陆明渊的马车照旧在卯时抵达了府衙门口。
他刚要下车,却见路边的人群忽然一阵骚动。
一个衣衫褴褛、身形瘦弱的少年,约莫十三四岁的年纪,猛地从人群中冲了出来。
他不顾一切地扑到陆明渊的马车前,“咚”的一声,重重地跪在了地上。
他用尽全身力气,嘶声高喊。
“青天大老爷!求青天大老爷主持公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