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呕吐声像是会传染。
紧接着,站在周叙白身侧不远处的苏酥,也突然用手死死捂住了嘴。
她的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原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脸此刻更是白得吓人,额头上瞬间沁出细密的冷汗。她试图强忍,但那从胃袋深处涌上的恶心感根本无法遏制。
“呕……咳咳……”她弯下腰,比那周一更加狼狈,几乎站立不稳,全靠兰芷和夜凝搀扶才未瘫软在地。她呕吐得极其痛苦,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掏空一般,可除了些清涎,什么也吐不出来。
周叙白缓缓转过头,目光落在呕吐不止的苏酥身上,着急忙慌的过来。
“夜凝,兰芷,周一,你们先送夫人回去!”
“大人,不要,我想亲眼见证一下他们的恶行!”苏酥立刻拒绝。
泥土被一锹一锹掘开,底下暗红色的“河流”暴露在越来越多的天光下,那景象比地底的刑室更让人头皮发麻。
苏酥不再呕吐,而是看着这河流目光越发的冰冷。
周叙白顾不上在人前,直接站到她跟前,抓着她的手,给予她力量。
空气中混杂着新鲜泥土的腥气、那股特制药草的苦涩,以及无法被完全掩盖的、沉积已久的血腥,令人作呕。
就在这片混乱与压抑中,瑶光府知府带着几个胥吏,气喘吁吁、官帽歪斜地赶到了。他显然是刚得了消息,仓促而来,脸上还带着宿醉未醒的浮肿和惊惧。
一见到面沉似水、负手立于林前的周叙白,知府沈南生腿一软,几乎要当场跪倒,声音带着哭腔:“巡按大人!下官……下官失察,下官罪该万死!竟不知治下有此等……此等骇人听闻的魔窟!”
周叙白缓缓转过身,目光如两道冰锥,刺在沈南生的脸上。他并未立刻发作,但那沉默的压力让沈南生额上的冷汗涔涔而下,头埋得更低。
“失察?”周叙白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铁锤砸下,“这血玉观音栗在你府境内经营非止一年半载,掳掠囚禁良家女子无数,抽血埋尸,闹得民间早有女子失踪的传闻,你却告诉我,你只是失察?”
他往前踏了一步,官袍下摆扫过沾着血泥的地面:“是你收了黑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还是你庸碌无能,根本就是个占着官位不办事的废物?!”
“下官不敢!下官冤枉啊!”沈南生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实在是那费县令有背景,下官实在是……”
“背景?”周叙白冷笑一声,打断了他的辩解,“如今这背景,怕是也要到头了。”
他没有再看地上抖成一团的沈南生,目光扫过那片吸饱了鲜血的栗林,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厌恶与决绝。
“听着,”他声音提高,确保在场的所有人都能听见,“地牢里救出的那些姑娘,她们的安置、诊治、遣返归家事宜,本官就交给你来办。若有一人再受委屈,若有一家不得安宁,你这顶乌纱,连同项上人头,就不必再要了!”
沈南生如蒙大赦,又惊又怕,连声应道:“是是是!下官一定办好!一定办好!请巡按大人放心!”
本来以沈南生的职位,他是用不上对周叙白下跪的,只行一个抱拳礼即可。
但如今在他治下的县城发生如此骇人听闻的大事,沈南生只求将功赎罪,脊梁早已经弯了。
也或许不是现在弯的,而是早在知道了这山阴县县令的不法勾当,他却被人警告不许管闲事的时候,就已经弯了。
周叙白不再理会他,转而面向自己的亲信和衙役,沉声下令:“取火油来,将此邪木恶林,连同这地下的肮脏东西,给本官烧个干干净净!一草一木,都不许留下!”
命令迅速被执行下去。一桶桶火油被泼洒在树木上,泥土间,那暗红色的血流上。特殊的药草气味混合着火油的刺鼻味道,形成一种更加怪异的气息。
火把被递到了周叙白手中。他看着眼前这片吞噬了无数少女性命和鲜血的林地,眼中最后一丝犹豫化为灰烬。
他亲手将火把掷了出去。
火焰触碰到浸透火油的树木,“轰”地一声爆燃开来,迅速蔓延。
火舌贪婪地舔舐着暗红色的枝叶,发出噼啪的爆响,仿佛那些被埋藏在地底的冤魂在最后的哭嚎与呐喊。黑烟滚滚而起,直冲刚刚泛出鱼肚白的天空,烟尘中似乎都带着一股血色。
热浪扑面而来,映照着周叙白坚毅而冰冷的侧脸。
冲天的火光中,这片孕育了“血玉观音栗”的罪恶之源,在烈焰中扭曲、碳化、最终化为灰烬。
世间,再无血玉观音栗。
等山上的事情结束,周叙白亲自坐到了山阴县的县衙里。
所有的衙役都被暂时关进了大牢,一一提审,有罪治罪,无罪的也丢掉了饭碗。
作为县衙的衙役,他们本是百姓们的守护神,然而,发生了如此惊天大案,他们竟然毫无觉察,这不是失职又是什么呢。
在抄费县令的家时,周叙白发现,费县令的家里竟然一贫如洗,没有丝毫的存银。
血玉观音栗卖价如此高,这银子竟然不翼而飞了。
周叙白将费县令的家人都抓到县衙的大牢里,一一审问才得知,不管是父母,还是妻子儿女,竟然都是费县令找人假扮的。
周叙白立刻捉到了这件事情的不同寻常,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写的极为详尽,呈到御前。
八百里加急的奏折,裹挟着地底的血腥与栗林燃烧后的灰烬,一路畅通无阻,直抵紫宸殿,呈至御前。
金碧辉煌的殿宇内,檀香袅袅,却压不住那奏折字里行间透出的冲天怨气与血腥。
云渊帝展开奏折,初时尚是面色沉凝,越看,眉头锁得越紧,捏着奏折边缘的手指因用力而泛出青白色。
当读到那数百女子被囚禁抽血、尸骨化为树下肥料、鲜血汇成暗河浇灌出所谓的“血玉观音栗”时,他猛地将奏折拍在御案之上!
“嘭”的一声巨响,回荡在寂静的大殿中,骇得侍立的太监宫女们齐刷刷跪倒,屏息凝神,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岂有此理!丧心病狂!朕的治下,竟有如此人间炼狱!”皇帝的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颤抖,额角青筋暴起,目光如雷霆扫过殿中垂首肃立的文武百官:
“以人血浇树,以人尸为肥!这是何等骇人听闻的邪魔行径!这哪里是什么观音栗,分明是噬人髓、饮人血的妖物!”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整个大殿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气压低得让人喘不过气。
然而,在这死一般的寂静和皇帝的盛怒之下,一些站在前列、素日里颇为活跃、甚至曾对那“血玉观音栗”赞不绝口的大臣,脸色却变得极其古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