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牢里很潮,带着一股经年不散的霉味,隐约还混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两根乌黑的法链穿透了琵琶骨,森然的寒意顺着伤口,丝丝缕缕地侵入四肢百骸。陆沉的头无力地垂着,气息微弱,嘴唇干裂,面色更是看不到一丝血色。
“吱嘎——”
沉重的石门被推开,一道缝隙透出光来,拉出一条长长的影子。
脚步声不疾不徐,在空旷的地牢里回响,最终停在了他的面前。
陆沉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只是透过凌乱的黑发,看到了一双皂底云纹的靴子,以及一角墨绿色的锦袍。
来人绕着他走了一圈,沉默着,像是在打量一件没有生命的器物。那道目光仿佛带着实质的重量,压得人喘不过气。
“陆沉师侄。”一个温和的声音响起,却比这地牢里的寒气更让人彻骨,“多年不见,想不到你还活着。”
陆沉的身体微不可察地颤了一下,这才缓缓抬起头。他扯了扯嘴角,似乎是想笑,但那表情却比哭还难看几分。
“托……师叔的福,”他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破锣,“还……还留着一口气。”
“哦?”身穿锦袍的中年修士——玄鹰堡副堡主雷万壑,在他面前蹲了下来,目光平视着他,那双眸子深不见底,“当年在宗门,雷长老最是看重你。他那套‘宁为玉碎’的蠢话,你不是最信么?怎么,今日倒学起了苟且偷生?”
话音刚落,陆沉的心头猛地一跳。
他没有立刻作答,脸上反而浮现出一抹极度复杂的苦涩,像是悔恨,又像是自嘲。
“愚忠?”他低声咀嚼着这两个字,声音不大,却充满了刻骨的恨意,“是啊……愚忠……若非愚忠,我怎会落得这般田地?若非愚忠,那些信我、随我的师兄弟们,又怎会……一个个死无葬身之地!”
说到最后,他情绪陡然激动起来,被法链锁住的身体猛地向前一挣。
“哗啦啦!”
铁链绷得笔直,与玄铁柱碰撞出清脆的声响,深入骨髓的剧痛让他浑身一颤,额上瞬间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我恨!我恨当初为何要信他!我恨我当初为何要选那条死路!”
雷万壑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脸上那似笑非笑的神情没有丝毫变化。
“说说吧,”他语气平淡地问道,“那份名单,你是如何得来的?”
陆沉剧烈地喘息了几下,待气息稍平,才将那段早已烂熟于心的说辞,断断续续地道出。从被神秘金丹修士擒获,到眼睁睁看着同门被虐杀,再到最后趁乱引爆符箓、侥幸捡得玉简逃生……
他讲得很慢,每一个细节都充满了痛苦的回忆,仿佛又亲身经历了一遍那场噩梦。
“这么说,你倒是因祸得福了?”雷万壑淡淡地问。
“福?”陆沉惨笑一声,笑声凄凉,“师叔,你看我如今这副模样,丹田被毁,经脉尽断,与废人何异?唯一的指望,便是用这份名单,换一条活路,换一个……向那些死去的师兄弟们,赎罪的机会。”
雷万壑沉默了。
他站起身,负手而立,背对着陆沉。
地牢之内,再次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只剩下陆沉粗重而压抑的喘息声。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每一息都仿佛无比漫长。
不知过了多久,雷万壑缓缓转过身,脸上那儒雅的笑容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毫无感情的漠然。
“本座,还是信不过你。”
他缓缓伸出右手,一团漆黑如墨的诡异符文在他掌心浮现、扭曲、盘旋。
“放开你的识海。让本座,亲眼看一看。”
陆沉的身子猛地一僵,但脸上却没有丝毫恐惧,反而流露出一丝解脱之色。
“好。”他缓缓闭上了双眼,“若能让师叔信我,陆沉……万死不辞。”
话音未落,一道黑光便从雷万壑掌心射出,瞬间没入了陆沉的眉心!
“呃啊——!”
一股无法形容的剧痛轰然炸开,仿佛有亿万根钢针同时刺入神魂最深处。陆沉的身体剧烈地弓起,又重重地撞在玄铁柱上,喉咙里发出不似人声的嘶吼,青筋自脖颈一直蔓延到额角,狰狞可怖。
无数混乱的画面在他脑海中翻腾、闪现。
引爆符箓时,那股与敌人同归于尽的决绝……
在尸体堆中,摸到那枚冰冷玉简时的狂喜……
还有这些年,如同丧家之犬般东躲西藏的屈辱与悔恨……
一幕一幕,真实得让他自己都为之战栗。
不知过了多久,那股撕裂神魂的力量如潮水般退去。陆沉浑身一软,彻底失去了意识,如一滩烂泥般挂在铁链上,身体被冷汗完全浸透。
黑暗中,似乎有什么东西被扔在了地上,发出一声轻响。
接着,是脚步声远去。
“吱嘎——轰隆。”
石门,再次合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