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齐军大营的火把在风中摇曳,将中军大帐照得亮如白昼。
高欢独坐案前,手指揉着发胀的太阳穴,目光却死死盯住摊开的地图。代表周军溃败路线的箭头如垂死挣扎的蛇,蜿蜒指向许昌方向。
高欢抬眼,示意他继续。这些日子,他格外重视这个年轻人的见解。
封子绘的手指重重地点在地图上的长安位置:\"昔年魏武平定汉中,却未能乘胜入蜀,以致刘备坐大,鼎足之势遂成。武帝晚年每言及此,常引为平生大憾。如今宇文泰新败,中原震动,正是天赐良机啊!陛下!
高欢眼中精光一闪,封子绘的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他内心深处名为\"天命\"的匣子。
他猛地站起身,案几上的茶杯被震得哐当作响:\"传令!升帐议事!
片刻后,诸将齐聚。然而当高欢提出全力南下、直捣许昌的方略时,回应他的却是一片压抑的沉默。
老将斛律金率先出列,他的铠甲上还带着邙山血战的干涸血迹,每走一步都显得沉重:\"陛下,\"他的声音沙哑得像是磨砂纸擦过木头,\"将士们自邙山血战至今,人未解甲,马未卸鞍。非是末将畏战,实在是力不从心啊!
他环视帐中同僚,疲惫的目光在每个人脸上停留。帐外适时传来一阵伤兵的呻吟声,更添几分凄凉。
帐内顿时嘈杂起来,武将们纷纷诉苦。有人展示伤口,有人诉说战马倒毙,连日恶战的疲惫写在每个人脸上。看书屋小税蛧 庚辛蕞筷
一个清瘦的身影站了出来,正是太子心腹、中书左丞陈元康。文官袍服在满帐悍将中显得格格不入,但他的目光却如磐石般坚定。
帐内顿时分成两派,争论声此起彼伏。支持追击的以文官和少数年轻将领为主,反对的则是大多数前线将领。
高欢重重咳嗽一声,帐内顿时寂静。他注意到陈元康紧握的拳头在微微颤抖——这个平日温文尔雅的文士,此刻眼中却燃烧着罕见的火焰。
高欢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案几。陈元康的逻辑无懈可击,但将领们的疲惫也是实实在在的。他仿佛能看到营帐外,那些倚着长矛就能睡着的士兵。
更深层的,是一种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隐忧——宇文泰用兵诡谲,那条溃败的路线,会不会是另一个陷阱?邙山山谷里那险些夺命的一刀,让他心有余悸。
他闭上眼,脑海中闪过两个画面:一个是封子绘、陈元康描绘的称霸北方的宏图;另一个,是疲惫的军队在陌生险境中遭遇伏击的惨状。战胜了那个渴望毕其功于一役的\"枭雄\"。
他长叹一声,睁开眼时,已有了决断:\"诸将辛苦,朕岂能不知?然元康之言,亦是为国尽忠。
陈元康闻言,脸色瞬间苍白,张了张嘴,最终却化作一声无声的叹息。五千骑兵,在这广阔的战场上,不过是杯水车薪。他明白,高欢做出了一个看似稳妥,却可能遗恨千古的决定。
议事结束后,高欢独自走出大帐。寒风中,他看见几个士兵围坐在篝火旁,有人正在帮同伴包扎伤口,有人靠着营柱打盹。一匹战马疲惫地跪卧在地,连草料都无力咀嚼。
高欢没有回应,目光投向南方。那里,宇文泰正在逃亡,而他的大军却要止步于此。
与此同时,陈元康失魂落魄地走回自己的营帐。陈中书,今日你在帐中之言,字字珠玑。
他的声音在夜风中飘散,带着说不尽的遗憾。
而在伤兵营中,军医正忙碌地救治伤员。一个年轻士兵痛苦地呻吟着,他的腿伤已经化脓。准备锯子吧。
这一切,都被隐在暗处的高欢看在眼里。他握紧了拳头,最终转身走向大帐。
那一夜,齐军大营的灯火久久未熄。而历史的车轮,就在这个夜晚,悄然改变了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