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恪行那天从疗养院的山上离开后没有等宋成开车过来,而是一个人走到了山下。
宋成的车开过来时已经快天黑。
乌云密布,浓黑的云压在头顶上方。
十二月的香港夜晚,他身上只穿着件单薄的蓝色衬衫,冷淡的身形远远看过去几乎跟港口灰蓝色的海面融在一起。
宋成默默把车停在路边,拉开车门的时候也没敢讲话,一路沉默的沿着山道往下开,只在转角处才问他,
“江总,回别墅吗?”
江恪行坐在后排,冷峻英挺的侧脸拢在车厢昏暗的光线下,脸上神情看不出什么起伏。
他总是这样,很难让人从面部表情分辨出他的任何情绪。
他好象也没有太多的情绪。
人生少有的偏轨和非理性的时刻都来自于方以珀。
“去酒店。”
江恪行开口说。
宋成说了好没有再说话,一路把车开到酒店。
之后几天,港媒那边的报道愈发过分,他联系了律师团队给每个报道公司和记者都发过去律师函,删掉了所有有关他和方以珀婚姻负面的新闻。
宋明昌那边让宋霆联系了他,同意把手上江氏的股份转卖给他。
有了宋明昌 的支持,他在周五的董事会上一举罢免了江重城的董事长职位,将人踢出了董事会。
公司那群老人的脸色各个都难看至极。
江恪行大概率能够猜到他们私底下会如何描述自己。
但是他不在乎。
从一开始江家的继承权他就没打算过不要,江重城也比任何人都清楚,整个江家除了他也没人能够担得起这个位置。
董事会结束,管家说老爷子想见他。
江恪行没有去。
在跟江仁仲的那场博弈里他大概已经摸清了江老爷子的意图。
他对此也并不感兴趣,无论是有苦衷也好,其他什么也罢了。
如今赢家是他。
但拿到董事会的全部投票结果并没有让他感到多么开心。
方以珀一次也没联系过他。
他在她落地当晚就已经打开她的行李箱拿走她的证件,她没办法离开香港。
这次董事会的风波他原本是打算悄无声息的解决,但没有想到她会忽然来香港找他。
事情超出他的预料之外,但也在掌控范围之中。
可是在疗养院的停车场外,听见她说想要离婚,不在乎,根本不愿意跟他结婚那样近乎任性耍脾气的话,他还是感觉到一种……一种深深的无力。
胸腔里的氧气被一寸寸抽空。
强烈的酸涩让他无法说出一个字。
他觉得自己或许从一开始就不该对她爱自己这件事抱有丝毫的幻想。
或许方以珀根本不知道爱是什么。
比起爱他,她更多的可能只是觉得跟他在一起会让她感到安心、舒服。
他在酒店住了快一周,终于收到了她发过来的短信。
只有两句话——
【你什么时候回来?】
【我的证件在哪里?】
江恪行一开始还当做没有看见,但半夜还是开车回了加多利山那边。
这几天他一直让阿姨过来收拾给她做饭照顾起居。
偶尔也会打开家里的监控看看她在做什么。
她一次也没出门过,倒是收拾过几次行李,但不知道是因为没有找到证件的原因还是因为什么,最终也没真正的把行李箱从二楼拎下去。
还没到凌晨的山顶夜色已经一片浓黑。
他把车停在别墅外的空地,开门进了客厅。
客厅里一片昏暗,只有露天阳台外面的泳池壁灯散发着点光亮倒映进来。
她这几天很喜欢待在泳池那边,但也不下水,只是踩着水玩。
江恪行走到岛台那边,白色的大理石台面光滑干净,明显阿姨每天都在收拾。
他走过去,视线瞥见岛台边缘位置的一封装着牛皮纸一样的东西。
江恪行盯着看了几秒钟,迈步走过去,拿起那封文档。
很明显是被人拆开过,但并没有拿出来,又重新塞了回去。
相当方以珀式的作风。
他面无表情地拆开,将里面那 张薄薄的纸抽出来。
在看见离婚协议书几个字的一瞬间,江恪行不知道自己脑子里在想什么。
应该是没太多感觉的。
但是那一刻他觉得自己心里有什么东西一瞬钻出来。
阴暗的,扭曲的念头。
他没有象上一个拆开这封信的一样自欺欺人的将它重新塞回去,而是直接拿出来,放在岛台上。
没有签字。
他不知道这是方以珀自己弄来的,还是怎么来的。
江恪行看了很久,他第一次完整的看完离婚协议书的内容,有点想笑。
客厅的灯光昏暗,黑色像密密麻麻的丝线一样从四面八方探过来。
他在岛台边站了很久,捏着那封离婚协议书。
手臂的青筋绷起,他觉得自己在抓着一件名为方以珀的爱的、虚幻的东西,那样很可笑。
他抬起手,松开那封离婚协议书,狠狠将桌边的玻璃杯摔到地板上。
玻璃撞击地板发出碎裂的声音。
溅起的玻璃片划伤他的手掌心。
他低头,看见自己手腕上的那只腕表,馀光下那片划伤他的玻璃碎片掉进岛台下方的柜子里。
一切就是那么的巧,像上天因为看不惯他如此可怜可悲就这样当一个惊天动地的傻瓜,于是轻轻拨开了一片窗,让他窥见一角。
他想到生日那晚的盒子,就被他放在了岛台下方的柜子里。
里面有那天他没有看完的卡片。
鬼使神差的。
江恪行蹲下身,没有去处理手掌心的伤口,打开柜子,从里面取下来那只盒子。
那天离开香港的时候他并没有把盒子丢掉,而是担心被阿姨收错顺手放在了这边的岛台柜子里。
黑色的盒子,一层层打开,之前包装的袋子、礼盒、卡片都保存完好。
泳池的壁灯倒映出点光影,有几分模糊不清的意味。
他打开盒子,看见那张浅粉色的卡片。
折叠的设计卡,上面印着一朵浅色的简笔勾勒的小花,卡片有淡淡的茉莉和铃兰的香气。
掌心没有处理的血往下掉了两滴,落在卡片上,将那朵浅色的小花泅成粉色。
江恪行展开那张卡片,里面居然夹杂着一封信。
他愣了愣,展开那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