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天梯的雾是活的。
青灰色雾气顺着台阶缝隙蠕动，每一粒水珠都裹着细碎的光斑——那是时间崩解的碎屑。阿明的桃木剑剑穗垂在膝前，湘西维度里阿武残魂附着的位置，正随着台阶震动发出细碎的嗡鸣。他盯着脚下第108级台阶，裂缝里嵌着半片生锈的怀表齿轮，和收集的假残片纹路完全吻合。
“艾文，解读得怎么样？”胖子的声音带着虚浮，自镜像陷阱后，他的残魂总在温度骤降时变得透明，此刻正飘在阿明左肩，手指戳向台阶上的齿轮，“这玩意儿跟我老家挂钟的零件一模一样，就是……”
话音戛然而止。胖子的指尖刚碰到齿轮，整道天梯突然剧烈震颤。青雾中浮现出无数重叠的人影，像是被按了快进键的默片：穿工装的男人在雾里焊接，戴眼镜的女人在笔记本上画符阵，还有个穿中山装的老者，正把一枚发光的金属片嵌入石壁。
“1979年10月16日，昆仑前哨基地。”艾文的解码日记自动翻页，墨水在纸页上流淌成跳动的数字，“这是钟表匠建立的第一个时间观测点，也是……”
他的话被千夏的惊呼打断。右侧台阶突然碎裂，陈默半个脚掌踩空的瞬间，怀表从口袋里滑落。黄铜表壳磕在台阶上，指针逆着旋转，发出指甲刮玻璃的锐响。
“别碰那怀表！”千夏甩出三张符纸贴在陈默脚边，符纸燃起的蓝光中，她看见陈默的裤脚正在发生诡异的变化——布料先是变得陈旧发黄，接着出现磨损的破洞，最后竟开始褪成棉线的原色，“是时间腐烂！接触时间碎片超过三秒就会触发！”
阿明扑过去拽住陈默的胳膊，桃木剑同时劈向那枚怀表。剑刃与怀表相撞的瞬间，阿武残魂突然从剑穗中浮现，他的身影比汞矿决战时清晰了许多，甚至能看清脸上凝固的痛苦表情：“小心！这不是普通碎片，是‘记忆锚点’！”
话音未落，整段天梯突然消失。
监控屏上的波纹突然剧烈跳动。
老周的残魂在控制台旁飘来飘去，半透明的手穿过那些闪烁的按钮：“老钟，你确定要激活1979年的锚点？那批实验体的怨念还没净化干净，万一……”
“没有万一。”钟表匠的手指在控制面板上滑动，指尖划过的地方，皮肤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年轻——靠近跨维度时钟核心的代价，是每天都要经历三次逆向衰老。他盯着屏幕上五人消失的位置，嘴角勾起一抹近乎温柔的弧度，“他们需要看见‘真相’，需要明白我们当年的选择有多正确。”
控制台左侧的玻璃罐里，泡着一枚完整的怀表。表盖内侧刻着一行小字：“献给最勇敢的守门人”，那是1978年基地成立时，老周送给每个成员的礼物。现在罐子里的怀表正顺时针旋转，而屏幕里陈默掉落的那枚，指针还在疯狂倒转。
“还记得小苏吗？”钟表匠突然开口，声音低得像在呢喃，“1979年就是在这个节点，她为了保护锚点，被时间腐烂吞噬到只剩半只手。我们后来在她的实验日志里发现，她早就算出锚点会暴露，但还是……”
他的手指停在红色按钮上，屏幕里突然出现了小苏的身影——不是残魂，是1979年的实时影像。穿白大褂的年轻女人正把那枚怀表嵌入石壁，镜头扫过她的侧脸，和千夏此刻的神情惊人地相似。
老周的残魂剧烈颤抖起来：“你疯了！你把小苏的残魂封在锚点里？她当年可是最反对用活人执念当‘针线’的！”
“反对？”钟表匠猛地转头，他的左眼突然闪过一丝混沌的黑气，那是半混沌体开始失控的征兆，“她后来不也自愿成为锚点了吗？当维度裂缝吞噬掉她妹妹的那一刻，她比谁都清楚——没有牺牲，就没有守护。”
他按下了红色按钮。监控屏上，五人的身影彻底被白雾吞没，只剩下那枚怀表的光点，在时间流里忽明忽暗。
阿明在一阵刺骨的寒意中睁开眼。
眼前不再是昆仑天梯，而是布满管道的地下实验室。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和汞液混合的怪味，和湘西古寨的气味一模一样。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手，皮肤还是二十岁的模样，但桃木剑的剑鞘却变得陈旧不堪，上面刻着的符咒已经模糊了大半。
“阿明！这边！”胖子的声音从走廊尽头传来，带着急促的喘息。阿明跑过去时，正看见胖子的残魂穿过一扇虚掩的铁门，门后传来女人的哭喊声。
铁门内的景象让阿明心脏骤停。
穿白大褂的女人被绑在实验台上，她的右手正在以诡异的速度消失——从指尖开始，皮肤先是变得像婴儿般细嫩，接着褪去血色，最后化作透明的雾气。女人面前站着几个穿工装的男人，他们手里拿着和假残片纹路相同的金属片，正准备往女人胸口按。
“住手！”阿明挥剑劈向最近的男人，剑刃却直接穿过了对方的身体。他这才发现，这些人都是虚影，只有实验台上的女人是真实存在的——她的脸，竟然和千夏有七分相似。
“别白费力气了。”女人突然开口，她的声音穿过实验台的束缚带传来，带着时间磨损的沙哑，“我是苏清月，千夏的外婆。这里是1979年的昆仑前哨，你们看到的，是即将发生的‘既定悲剧’。”
千夏这时才追进来，她看到苏清月的瞬间，符笔“啪”地掉在地上：“外婆？可我妈说你在她出生前就去世了，是因为……”
“是因为时间腐烂，对吗？”苏清月苦笑起来，她的左手也开始变得透明，“当年我们发现，维度裂缝会顺着‘强烈执念’蔓延，而锚点必须用活人的执念才能固定。我妹妹的执念最强，可她那时候才七岁……”
艾文突然指着墙角的监控器：“那不是监控！是时间观测仪！有人在现在的时间点看着我们！”
观测仪的红灯突然闪烁起来，苏清月的身体猛地绷紧。阿明看见她胸口的皮肤开始出现裂纹，就像阿玥被汞液腐蚀时的模样，而那些穿工装的虚影，手里的金属片已经贴在了她的胸口。
“记住这个符号！”苏清月用尽全身力气喊出这句话，同时咬破手指在实验台上画了个螺旋纹路——和紫檀木梳妆匣上的纹路一模一样，“这是归墟之门的原生印记，钟表匠一直在找的……”
她的声音突然消失。阿明眼睁睁看着苏清月的身体从肩膀开始化作雾气，最后只剩下那枚贴在胸口的金属片，和他们收集的假残片完全相同。
监控屏上的螺旋纹路让钟表匠的呼吸变得急促。
老周的残魂凑过来：“你果然还是放不下。当年要是听小苏的，不用活人的执念当锚点，也许……”
“也许我们现在都变成了维度裂缝里的碎片！”钟表匠猛地拍向控制台，桌面上的玻璃罐应声碎裂，怀表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1983年维度崩塌的时候，你忘了我们是怎么看着整个华东区的人被混沌吞噬的吗？那些人的惨叫声，你现在还能听见吧？”
他的左眼彻底变成了纯黑的颜色，混沌能量正顺着血管爬上脖颈。老周的残魂往后退了退，他记得1983年那天，钟表匠抱着小苏的半只手跪在废墟里，整整三天三夜没动，再站起来时，眼里就多了这种疯狂的光。
“他们现在看到的，还只是冰山一角。”钟表匠捡起地上的怀表，表盖内侧的字迹已经模糊不清，“接下来我会激活1983年的锚点，让他们看看维度崩塌的‘未来’。定能算出牺牲10人类意识的必要性——毕竟，用少数人的执念缝合裂缝，总比所有人都变成混沌强。”
监控屏突然亮起红光，显示有外来意识接入。钟表匠的嘴角露出一丝冷笑，他认出那是阿武的残魂波动——那个引爆镇魂铃的小子，居然还能在时间流里保持清醒。
“有意思。”他调整了一下频率，让自己的声音能直接传入阿明的意识，“阿明，你手里的桃木剑里，藏着你朋友的执念吧？感觉很温暖，对不对？可惜啊，这种温暖在维度裂缝面前，连一秒钟都撑不住。”
他关掉通讯频道，转头看向控制台后的阴影——那里藏着十二枚真正的时钟残片，每一枚都浸泡在新鲜的执念里，散发出诡异的红光。
“快了。”钟表匠抚摸着残片表面的纹路，就像在触碰最珍贵的宝贝，“等他们收集够‘针线’，我就能重新启动跨维度时钟。到时候，小苏、老周，还有所有被吞噬的人，都会回来的。”
阿明的意识突然被拉入一片纯白空间。
眼前站着个穿中山装的老者，脸上布满皱纹，却有着和钟表匠相似的眼神。老者手里拿着一枚金属片，正是苏清月胸口那枚的同款，只是上面刻着更多复杂的符咒。
“你是谁？”阿明握紧桃木剑，阿武残魂在剑穗上剧烈闪烁，“这里是哪里？”
“我是第一代守门人，卡米洛的助手。”老者的声音带着回声，身体渐渐变得透明，“这里是时间流的夹缝，也是钟表匠设下的‘理念陷阱’。他想让你们看见‘必要的牺牲’，然后自愿成为跨维度时钟的‘针线’。”
胖子突然从阿明身后冒出来，他的残魂此刻异常清晰，甚至能看清衣服上的污渍：“什么针线？是不是用活人的执念缝合维度裂缝？那跟陈玄的混沌实验有什么区别！”
“当然有区别。”老者的身影突然分裂成无数碎片，每个碎片都在重复不同的画面——1983年的维度裂缝吞噬城市，2019年的医院里患者变成混沌傀儡，2077年的地球只剩下一片废墟，“陈玄是为了掌控混沌，而钟表匠是为了‘拯救’。他当年亲眼看着自己的妹妹被裂缝吞噬，从那以后，他就坚信只有极端的方法才能……”
画面突然消失。阿明回到了实验室，苏清月消失的位置，留下了那枚刻着螺旋纹路的金属片。千夏正蹲在地上哭，手里攥着半片符纸——那是她刚才想救苏清月时，符纸被时间腐烂烧成的灰烬。
“艾文，解码结果出来了吗？”陈默的声音带着压抑的颤抖，他的怀表此刻正悬浮在金属片上方，指针终于停止了倒转，“我们必须离开这里，这地方的时间流速不对劲。”
艾文的日记上写满了公式，最后几页画着跨维度时钟的草图：“阿武说得对，这是记忆锚点。要破坏它，必须用对应的牺牲者执念——阿明，你的桃木剑里有阿武的残魂，而这枚金属片里，藏着苏清月的执念。”
桃木剑突然发出强烈的蓝光。阿武残魂彻底从剑穗中浮现，他的手里拿着一枚镇魂铃，和赶尸道上引爆的那枚一模一样：“阿明，还记得我说过的话吗？符法是护人术，执念也是。真正的守护不是牺牲别人，是……”
他的话被突然响起的钟声打断。实验室的墙壁开始剥落，露出后面昆仑天梯的台阶。阿明看见那枚金属片正在融化，化作一缕红光钻进桃木剑，剑身上的符咒瞬间变得清晰，甚至比刚得到时还要明亮。
“快走！锚点要爆炸了！”小宇突然撞开实验室的门，他的纯阳拳套上沾着黑色的污渍，“外面全是时间傀儡，它们的核心……全是当年基地成员的残魂！”
阿明最后看了一眼实验台，那里残留着苏清月的血迹，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成陈旧的褐色。他握紧桃木剑，阿武残魂的声音在脑海里响起：“别放弃，伙伴不是用来牺牲的。”
监控屏上，五人正奋力对抗时间傀儡。
老周的残魂叹了口气：“你看到了吧？他们不会接受你的方法的。阿武的残魂已经开始影响阿明，千夏又刚见到自己的外婆，他们……”
“我知道。”钟表匠的手指在控制台上敲击，调出了胖子的生命体征曲线——那道残魂的波动正在变得稳定，甚至有实体化的迹象，“但他们没有选择。12枚假残片里的追踪器已经激活，等他们到达时钟核心，我就能收集到足够的‘针线’。”
他看向控制台旁的玻璃柜，里面放着一个小女孩的玩偶。那是1983年，他从裂缝边缘捡回来的，玩偶的衣服上还沾着他妹妹的血迹。这么多年来，他一直把玩偶带在身边，就像妹妹还活着一样。
“老周，你说小苏会不会怪我？”钟表匠突然问，声音里带着罕见的脆弱，“我把她的残魂封在锚点里，还利用了她的外孙女……可如果不这么做，千夏他们永远不会明白，有些选择从来没有‘对错’，只有‘要不要做’。”
老周的残魂没有回答。监控屏上，阿明正用桃木剑劈开最后一个时间傀儡，剑身上的蓝光照亮了整个天梯。钟表匠看见那枚从锚点里出来的红光，正在和桃木剑里的蓝光融合，形成一种从未见过的能量波动。
“有意思。”他的左眼闪过一丝兴奋，“羁绊共鸣……没想到他们的执念能产生这么强的能量。这样一来，‘针线’的质量就更高了。”
他按下了另一个按钮。监控屏上，天梯的尽头出现了一道金色的门，门楣上刻着跨维度时钟的图案。那是通往时钟核心的入口，也是他为五人准备的“最终试炼”。
“来吧。”钟表匠拿起那个小女孩的玩偶，轻轻抚摸着它的头发，“让我看看，你们到底能不能成为拯救这个世界的‘针线’。”
天梯的尽头，金色的门正在缓缓打开。
阿明的桃木剑还在发烫，剑身上的红光和蓝光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道小小的光环。胖子的残魂此刻已经能站稳脚跟，甚至能拍了拍阿明的肩膀：“胖爷我刚才好像摸到门了，这玩意儿比镜中公寓的门结实多了。”
“小心有陷阱。”千夏重新画好了符纸，她的手指还在微微颤抖，但眼神已经变得坚定，“我外婆用生命留下了线索，我们不能让她白白牺牲。”
陈默的怀表突然指向了十二点。钟声再次响起，这一次不再是诡异的倒转声，而是清脆明亮的鸣响。阿明看见怀表的表面浮现出一行字，和苏清月实验台上的纹路一模一样：“归墟之门的谎言，藏在时钟的心脏里。”
艾文合上日记，眼里闪烁着了然的光芒：“我知道钟表匠想做什么了。他把跨维度时钟当成了缝合线，而我们收集的残魂和执念，就是他要用的针线。但他错了——时间腐烂不是自然现象，是时钟核心的副作用。”
小宇握紧了纯阳拳套，拳套上的蓝光和阿明的桃木剑遥相呼应：“不管他想做什么，我们都得阻止他。那么多伙伴牺牲，不是为了让我们成为别人的‘工具’。”
金色的门彻底打开了。门后是一片纯白的空间，中央悬浮着一枚巨大的时钟齿轮，齿轮上缠绕着无数透明的丝线——那是无数人的执念，有阿武的，有苏清月的，还有许多不认识的陌生人的。
阿明迈出第一步时，桃木剑突然发出一声轻鸣。他听见阿武的声音在脑海里说：“准备好了吗？接下来，我们要面对的，是那个偏执的‘救世者’。”
胖子拍了拍他的后背，残魂的手掌竟然有了一丝温度：“怕什么？胖爷我可是双宿主之一，等会儿让他见识见识，什么叫真正的执念。”
五人并肩走进了那扇门。门后传来钟表匠的声音，温和得像在邀请老朋友：“欢迎来到跨维度时钟的核心。我等你们，已经等了四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