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雾气尚未散尽。
两辆马车驶出县衙,沿着官道向东而行。
沉砚秋陪坐在沉秉钧身侧,目光时不时飘向窗外。
“还要多久?”沉秉钧闭目眼神,眼皮未抬,淡淡问道。
“回父亲,约莫还要半个时辰。”
沉砚秋话音刚落,马车的颠簸感忽然消失了。
车轮滚动的声音从沉闷,变得轻快。
整辆马车平稳得仿佛是在水面上滑行,放在小几上的茶盏,连一丝涟漪都未泛起。
沉秉钧猛地睁开眼。
“怎么回事?停了?”
“回老爷,没停,还在走呢!”车夫的声音里透着一股子难以置信的兴奋,“神了!这路平得跟镜面似的!”
沉秉钧眉头紧锁,一把掀开车帘。
入目所及,原本坑坑洼洼的黄土路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条宽阔、笔直,呈现出灰白色的大道。
这路面不知是用何物铺就,连一丝接缝都看不到,一直延伸到视线尽头。
“停车!”
沉秉钧大喝一声。
马车刚停稳,这位郡守大人便不顾仪态地跳了下去。
脚底触感坚硬,没有丝毫绵软。
他用力跺了跺脚。
“咚、咚。”
声音沉闷有力,震得脚底板发麻。
“这是石板路?”沉秉钧蹲下身子,伸手抚摸路面。
冰冷,粗糙,坚硬如铁。
若是石板,总该有缝隙,可这东西浑然一体,连根杂草都钻不出来。
“来人,拿刀来!”
一名亲卫递上腰刀。
沉秉钧握住刀柄,用刀背狠狠砸向路面。
“铛!”
火星四溅。
刀背被震得嗡嗡作响,沉秉钧虎口发麻。
再看路面,竟是毫发无损。
周围的亲卫们一个个瞪大了眼,象是见了鬼。
这年头修路,那是耗资巨大的工程。
哪怕是郡城的官道,也不过是夯土铺碎石,只有皇宫大内才用得起青石板铺地。
这清石县哪来的财力,竟在这荒郊野岭铺设如此坚硬的大道?
“砚秋。”沉秉钧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尘,眼神变得锐利,“这是何物?”
沉砚秋看着父亲震惊的模样,唇角微勾。
“回父亲,此物名为水泥。”
“水泥?”
“是江先生弄出来的,这水泥水火不侵,坚硬胜石,且造价……极低。”
沉秉钧瞳孔骤缩。
造价极低?
作为一郡之守,他瞬间想到的不是行路方便,而是城防。
若是用此物修筑城墙,那岂不是铜墙铁壁?
哪怕是攻城锤、投石机,怕是也难以撼动分毫!
“这江夜……”沉秉钧深吸一口气道:“有点意思。”
两人重新上了马车。
车队沿着水泥路疾驰,速度比之前快了一倍不止。
约莫又过了一刻钟。
前方壑然开朗。
“吁——”
车夫猛地勒住缰绳,马匹发出一声嘶鸣,不安地踏着蹄子。
沉秉钧掀帘望去,整个人僵在原地。
眼前是一道高达三丈的灰白色高墙。
墙体笔直徒峭,表面光滑得连只壁虎都爬不上去。
更让人头皮发麻的是,墙头之上,并未设垛口,而是拉着一圈圈寒光闪闪的怪异铁线。
那铁在线布满了尖锐的倒刺,在阳光下泛着令人心悸的冷光。
“这是……铁蒺藜?”
沉秉钧喃喃自语,却又觉得不象。
这种铁网若是铺在阵前,骑兵冲锋便是送死;若是架在墙头,谁敢攀爬,怕是瞬间就要被刮得皮开肉绽。
村口两侧,耸立着两座高耸的哨塔。
哨塔之上,几名身形魁悟的汉子如标枪般挺立。
他们并未穿着大宣朝常见的皮甲或棉甲,而是通体覆盖着一种从未见过的黑色板甲。
那甲胄关节处严丝合缝,胸甲厚实,在阳光下流淌着金属特有的质感。
他们手中端着带有滑轮和偏心轴的怪异强弩。
那几道目光居高临下地扫视过来,带着一股煞气。
沉秉钧带来的郡守府亲卫统领防备的将手按刀柄,额头上渗出了冷汗。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
这统领也是上过战场的老兵,可面对那几个哨兵,他竟然生出一种被猛兽盯上的错觉。
那是真正杀过人、见过血的眼神。
而且,看看人家身上的装备,再看看自己这边。
郡守府的亲卫,穿的是镶铁皮甲,手里拿的是制式长刀。
跟人家那全身板甲、精密强弩一比,简直就象是叫花子遇上了龙王爷。
“这……这是私兵?”亲卫统领咽了口唾沫,声音有些干涩,“禁军也不过如此吧?”
沉秉钧没有说话,他的手死死抓着窗框,指节发白。
“父亲……”沉砚秋有些忐忑地唤了一声。
沉秉钧回过神,眼中闪过一丝复杂至极的光芒。
震惊、忌惮,最后都化作了一抹精光。
有粮,有钱,有坚城,更有精兵。
这个江夜,哪里是猎户,这分明是一方潜龙!
“进去。”
沉秉钧整理了一下衣冠,恢复了那副波澜不惊的威严模样,“本官倒要看看,这位江先生是怎样一位真神。”
车队缓缓驶向村口。
大门缓缓打开,一队全副武装的士兵迈着整齐划一的步伐跑出,迅速列成两排。
为首一人,正是王囤。
他身穿银灰色精钢板甲,腰悬唐刀。
王囤目光扫过沉秉钧的车驾,磕头行礼。
“见过郡守大人。”
动作干脆利落,不卑不亢。
身后的五十名死士齐刷刷地做出同样的动作,甲叶碰撞,发出一声整齐的脆响。
“哗——!”
“江先生在何处?”沉秉钧沉声问道。
王囤侧身让开道路,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东家等着大人呢。”
“大人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