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崔守田站在粮堆旁,他看着被众人如众星捧月般围在中间的江夜,原本心底那一丝因稻花村得势而生的酸溜溜嫉妒,此刻早已烟消云散。
取而代之的,是深入骨髓的敬畏。
在这个靠天吃饭的年头,能让粮食产量翻上五倍的人,与神无异。
跟神作对?那是嫌命长。
“老王啊……”崔守田转过头,看着旁边笑得见牙不见眼的王满仓,嗓音干涩,“往后这十里八乡,怕是都要看江先生的脸色过活了。”
王满仓挺直了腰杆,一脸傲然:“那是自然!”
崔家坳带来的那几十个壮劳力,此刻更是满脸的羡慕与敬畏。
江夜拍了拍衣摆上的灰尘。
喧闹的人群瞬间安静下来,数百双眼睛齐刷刷地盯着他,等待着他的示下。
“规矩就是规矩。”
江夜走到那堆积如山的稻谷前:“当初说好的,我出肥料,收成三七分成。这些谷子我要拿走三成。”
若是放在以往,地主老财要是提出收三成的租子,佃户们怕是要拿锄头拼命。
可此刻,村民们的脸上没有半点不舍,反而全是狂热。
“江先生,您拿四成……不,拿五成都行!”一个汉子高声喊道,“要不是您的神肥,别说一千五百斤,这地里能刨出三百斤都算老天爷赏饭吃!”
“是啊!就算剩下七百五十斤,那也是往年的两倍多啊!”
“江先生仁义!”
村民们是个实在人,心里那笔帐算得比谁都清。
往年累死累活,一亩地收三百斤,交了税,留了种,剩下的连稀粥都喝不饱。
如今虽然分出去一半,可自家还能剩下七百多斤精米!
这是什么概念?
这就意味着,哪怕顿顿吃干的,吃到明年新米下来,家里的米缸还是满的!
“说三成便是三成,我不占你们便宜。”江夜止住了众人的推让,转头看向王囤,“带人过秤,入库。”
“好嘞!弟兄们,干活!”
王囤赤着膊,一声吆喝。
护村队的汉子们立刻上前,推着独轮车,扛着麻袋,开始搬运属于江夜的那份粮食。
剩下的村民们也纷纷推着自家的板车、独轮车蜂拥而上,抢着帮忙。
“当家的,慢点推!别撒了!”
“爹,我也来帮忙!”
“这米真白啊,看着就香!”
江夜负手而立,看着这一幕,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
“夫君。”
身侧传来一阵香风。
白梦夏扶着腰走过来,手里拿着一方丝帕,轻轻替他擦去额角的细汗,“累坏了吧?”
“动嘴皮子而已,累什么。”江夜顺势握住她的手,目光扫过旁边的白梦秋、慕容晴和林间雪,“倒是你们,天这么热,跟过来做什么,腿酸不酸?”
“不酸。”白梦秋摇摇头,一双美眸亮晶晶的,“夫君,刚才那些人看你的眼神,好象在拜菩萨呢。”
慕容晴挺了挺肚子,一脸骄傲:“那是,也不看看是谁挑的男人。夫君这手段,要是放在江湖上,高低得混个武林盟主当当。”
林间雪抿嘴一笑,温柔地替江夜整理了一下衣领:“夫君,回家吧,我给您做红烧肉。”
“走,回家。”江夜大手一挥,“今晚咱们也庆祝庆祝。”
……
稻花村收成翻几倍的消息,不到半个时辰就传遍了周边的村落。
“听说了吗?稻花村亩产一千五百斤!”
“真的假的?吹牛吧?”
“骗你做甚!崔家坳的老崔亲眼看见的,说都是因为用了江先生的神肥!”
“我的天爷啊……那咱们……”
“咱们县太爷不是说了吗?全县推广神肥!那神肥可是江先生献出来的!”
一时间,周围十里八乡彻底沸腾了。
无数村民自发地走出家门,朝着稻花村的方向遥遥跪拜。
在这乱世之中,谁能让他们吃饱饭,谁就是再生父母。
……
夜幕降临。
稻花村里却是一反常态的热闹。
家家户户的烟囱里都冒着浓浓的炊烟,空气中弥漫着令人垂涎欲滴的米香和肉香。
往日里舍不得吃的鸡鸭,今儿个全都遭了殃。
村东头的李大柱家。
一家老小围坐在破旧的木桌旁,桌正中间摆着一大盆白花花的米饭,旁边是一碗炖得烂乎乎的鸡肉,还有一盘炒鸡蛋。
李大柱端起碗,深深吸了一口气,眼框通红。
“吃!都敞开了吃!今儿个咱们不喝粥!”
孩子们欢呼一声,这一夜,稻花村只有欢笑声。
然而,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
王翠花缩在自家摇摇欲坠的破茅草屋里,身上裹着一件打满补丁的旧袄子。
隔壁赵家飘来的大米香,象是一只无形的手,勾得她肚子里的馋虫疯狂翻滚。
“咕噜——”
王翠花咽了口唾沫,借着月光,看了一眼身后那口空荡荡的米缸。
里面只有几粒陈米,还有半块发了霉的糠饼。
“作孽啊……”
王翠花嘴唇哆嗦着,眼泪哗啦啦地往下掉。
当初江夜推广神肥的时候,全村人都信了,用了,唯独她王翠花不信,不用,也不准王大壮用。
结果呢?
人家用了神肥的,一亩地收了一千五百斤!哪怕分给江夜三成,剩下的也堆满了仓。
听着隔壁传来的划拳声和笑闹声,王翠花心里那个悔啊,肠子都青了。
她双手抓着乱糟糟的头发,身子顺着门框滑下去,一屁股坐在冰凉的地上,泪流满面 。
“老天爷啊!你不长眼啊!”
“凭什么啊!凭什么赵癞头那个泼皮都能吃肉,老娘就要挨饿啊!”
“我不活了啊!这日子没法过了啊!”
她哭得撕心裂肺,两条腿在地上乱蹬,扬起一阵尘土。
她正哭得肝肠寸断,破烂的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王大壮一身疲惫地走了进来,脸上沾着泥,手里空空如也,身上那股子汗馊味混着泥土的腥气,让王翠花本就糟糕的心情更是雪上加霜。
“你还知道回来?死外面了?!”王翠花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指着王大壮的鼻子就开骂,“全村人都在吃肉!吃白米饭!你呢?你这个窝囊废!连根草都没给老娘叼回来!我要你这个男人有什么用!”
王大壮没说话,甚至连看都没看她一眼。
他径直走到墙角,一屁股坐在那张缺了腿的破板凳上,背对着王翠花,象一尊沉默的石象。
这无声的蔑视,比任何恶毒的回骂都让王翠花抓狂。
“王大壮!你聋了还是哑了?老娘跟你说话呢!”她疯了一样扑过去,指甲朝着王大壮的后背就抓。
就在她的指甲即将触碰到衣服的瞬间,王大壮猛地回过头。
他的眼神,是王翠花从未见过的冰冷与陌生,像村口那口枯井,深不见底。
“骂够了?”
他的声音很平静,却让王翠花伸出的手僵在了半空。
王翠花愣住了,一时间竟忘了该如何撒泼。
王大壮扯了扯嘴角:“当初是谁说江夜的神肥是毒药,用了地里会长不出庄稼?”
王翠花嘴唇哆嗦了一下。
“当初是谁拦着不让我去护院队,说给江夜当狗,丢了王家的脸?”
王翠花的脸色开始发白。
“当初是谁站在村口,叉着腰骂人家是败家子,活该被雷劈?”
王大壮一句一句,象是在钉钉子,把王翠花死死地钉在了耻辱柱上。
他缓缓站起身,个头明明没变,却给王翠花一种前所未有的压迫感。
“人家吃肉,那是人家信了江先生,跟着江先生干活,拼了命换来的!你呢?你除了在背后嚼舌根子,你干了什么?”
“我……”王翠花被问得哑口无言,只能使出最后的招数,一屁股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嚎啕大哭,“你现在怪我了?你还是不是个男人!眼睁睁看着自己婆娘挨饿,你还有脸说我!你没本事,你就是个废物!”
“对,我没本事。”王大壮看着在地上打滚的王翠花,眼神里最后一点情绪也消失了,只剩下麻木的死寂,“这日子,你自己过吧。”
说完,他转身就朝门口走去。
“王大壮!你敢走!你走了就别回来!”王翠花声嘶力竭地尖叫。
王大壮的脚步顿了一下,却没有回头,只是冷冷地丢下一句话。
“这破家,谁爱回谁回。”
“砰!”
木门被重重关上,将光明与喧嚣彻底隔绝。
屋里,再次陷入冰冷的黑暗。
王翠花的哭嚎声戛然而止,她傻傻地坐在地上,愣愣地看着那扇紧闭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