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血军寨外,数百上千人齐聚,却寂静无声。
在众目睽睽之下,钦差大人苏珏才在护卫的搀扶下,从容地自那辆气派的漆金马车上下来。
他手中郑重地托着一个紫檀木匣,目光扫过肃立的军民和躬身迎候的官员将领,最终落在香案之后身形挺拔、甲胄鲜明的秦猛身上。
一名随从连忙上前,小心翼翼地从木匣中请出那卷明黄色的圣旨,双手高举,安置在香案之上。
苏珏缓步走到香案前,神情肃穆,净手整理衣冠,然后向南方拱手h才小心翼翼地将圣旨展开。
他清了清嗓子,全场所有人的目光,或激动、或期待、或嫉妒、或冰冷,都聚焦在了那卷绢帛之上。
“秦猛,接旨——!”
“末将在!”秦猛声若洪钟,上前一步,身上铁甲叶片碰撞,发出铿锵有力的金属摩擦声。
他依旧是抱拳躬身,行的是军中之礼。身后,秦大壮和王铁山等将领们亦齐刷刷躬身,甲胄声响成一片,一股凛冽的军人气息扑面而来。
赵平,周扬等人准备撩裙甲,准备跪拜听旨。可见秦猛及麾下将领这般,便果断没有跪下。
苏珏略微错愕却并未迟疑,展开圣旨,清嗓准备宣读。
然而,就在这庄严肃穆的时刻,一道尖厉的声音如同冷水泼入热油,骤然炸响:
“且慢!”
众人愕然望去,只见幽州治中从事孙强排众而出,指着秦猛,对欲宣读圣旨的苏珏朗声道:“苏大人!下官有话要说!您看看此人,接旨,乃是臣子第一等礼仪,关乎纲常国体!
知寨秦猛身为边将,深受国恩,见圣旨如见当今圣上,岂可不行全礼?仅以躬身接旨敷衍。
此等倨傲之举,分明是不合礼法,更是目无君上,藐视朝廷!若此风一开,边镇将校纷纷效仿,我大周朝廷威严何在?礼部典制何在?”
“放肆!”
孙强话音未落,秦猛脸色一沉,眼中寒光乍现,但他尚未开口,身后,将领们已然炸了锅。
“放你娘的狗屁!”王铁山须发皆张,按刀怒喝:“孙强,你算什么东西?也敢在这里指手画脚?再敢满嘴喷粪诬蔑,老子剁碎了你喂狗!”
刘铁柱更是直接踏前一步,指着孙强鼻子骂:“老匹夫!尔等尸位素餐,吃人饭不干人事。胆敢搅扰钦差宣旨,是何居心?我看你才是想造反!”
眼见秦猛部将如此凶悍,孙强被骂得一时气结。其侄、郡判官孙淼见状,立刻跳江出来。声音更抬高了八度,如同跟屁虫般帮腔鼓噪:
“反了!反了!苏大人,诸位大人,您都看见了!秦猛麾下皆是此等目无尊上之徒,当着天使和圣旨的面都敢喊打喊杀,平日里的跋扈可想而知!怪不得多有传言,秦知寨自恃军功,跋扈至极!
我叔父仗义执言,何错之有?他出于维护朝廷体统,稍作提醒一二,便遭其麾下恶将如王铁山、刘铁柱等辱骂、威胁,简直无法无天!”
他这一搅和,顿时将火势引得更旺。
原本还想克制一下的秦大壮和常勇等较为稳重的将领,也彻底被激怒了,纷纷添加战团:
秦大壮瞪着孙淼,声如闷雷:“孙淼小儿!休得血口喷人!是尔等心里有鬼,南河城寨孙仁勾结,草原鞑子被杀,一再挑衅,搅扰仪式!”
常勇亦冷声斥道:“我看是尔等心怀鬼胎,分明不把圣上放在眼中,栽赃污蔑忠臣良将。”
“苏大人!”孙强缓过劲来,义正言辞地说道,“如今在圣旨面前,他们竟还敢如此放肆。若今日容他如此接旨,助长了边镇骄兵悍将的气焰!
下官恳请苏大人,勒令秦猛及一众将领卸甲跪迎,以正视听!否则,这圣旨,不宣也罢!”
这番话极其恶毒,不仅咬住礼仪不放,还将先前的小冲突升级为对抗朝廷的高度,更是以“不宣圣旨”相要挟,直接将了苏珏和秦猛一军。
一时间,秦猛麾下将领群情激愤、骂声如雷。zhai门口军民更是大怒,“狗官”“诬蔑”等话喊个不停,甚至还有人往孙强叔侄丢石头。
飞虎卫孙平、周扬等将心头恼怒,觉得幽州官僚实在可恶。但碍于身份,不便直接斥骂。却也个个怒目而视,手按兵刃,随时准备动手。
场面瞬间紧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弦!
一直躬身低头的苏珩,此刻浑身剧震,额头冷汗直冒。
孙强叔侄跳出来,他作为监镇官,又是幽州文官体系一员,于公于私都理应站在孙强一边,至少该出列表态。
但他深知秦猛的狠辣和眼前局势,自己若是开口帮腔,无论说什么,都必将引火烧身!他只能将头埋得更低,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钦差苏珏的脸色也难看起来。孙强叔侄的举动,看似维护礼法,实则是借题发挥,故意找事儿,搅乱他的宣旨进程,让他这个钦差下不来台。
他心中愠怒,但身为礼部官员,又不能直接驳斥“维护礼制”的言论。
就在这剑拔弩张之际,秦猛却突然笑了起来。
他抬手,止住了身后躁动的将领。
秦猛没有看孙强叔侄,而是目光平静地看向钦差苏珏,声音沉稳有力,瞬间压过了所有嘈杂:
“苏大人,诸位。孙治中、孙判官所言,看似有理,实则不通军务,不察边情,更不解陛下体恤将士之圣心!”
他先定下基调,然后才缓缓转向孙强,目光如刀:
“孙大人,你口口声声说秦某蔑视朝廷。那我问你,陛下赐下这甲胄,是让边将在敌前脱了保命的,还是让你等在此大放厥词时用来下跪的?
秦某与麾下儿郎,身负数十斤铁甲,昼夜巡边,枕戈待旦,此甲便是战场上的性命!
今日甲胄在身,行躬身军礼,正是尊奉古制,彰显军威,以示边军时刻不忘战斗之本分!又是应对边陲随时突发情况,何来怠慢之说?”
秦猛一番引经据典,合情合理,顿时让许多武将出身或了解军务的官员如庞仁、张崇等附和。
秦猛不等孙强反驳,语气骤然转厉,声如雷霆:
“反倒是你孙强!孙淼!尔等身为文臣,不思为陛下分忧,为边寨筹谋物资,却在此天使宣旨、皇恩浩荡之际,罔顾事实,颠倒黑白,揪住细枝末节,大放厥词,扰乱圣旨仪式,动摇军心!
尔等究竟意欲何为?是真要逼秦某与你们撕破脸皮?把你们勾结鞑子的丑陋行径公之于众?
逼我等边将卸甲,让这铁血军寨门户洞开,好让塞外胡虏占据幽州,笑我大周自毁长城吗?”
“你……你血口喷人”孙强被驳得脸色煞白,气得浑身发抖。
孙淼还想强辩,秦猛却根本不给他机会:“大家看看?只有心里有鬼的人才会上蹿下跳。”
“好了,大伙少说几句,宣读圣旨岂能儿戏?”林安国终于看不下去了,挺身而出,打圆场。
钦差苏珏见火候已到,再不制止恐真生大变,立刻抓住机会,脸色一沉,呵斥道:
“够了!孙治中,孙判官,尔等维护礼制之心,本官知晓。然秦将军所言‘介胄不拜’有凭有据。边镇重地,军情紧要,岂可拘泥常礼?
此事不必再议!休得再出言惹事非,搅扰宣旨仪式。否则,休怪本官以搅扰圣事参奏尔等!”
孙强、孙淼见钦差发话,情知再闹下去自己也讨不到好,反而会惹来麻烦。叔侄俩只得铁青着脸,悻悻退下,但眼中的怨毒之色更浓。
秦猛接旨!”苏珏再次高呼,目光扫过躬身听旨的秦猛及其众将。
“末将在!”秦猛声若洪钟,上前一步,甲胄铿锵。
苏珏不再耽搁,深吸一口气,打开圣旨宣读起来: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