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熏站在议会大楼前愣愣出神,连曾大瞻何时出现在他身边的,他都未有察觉。
直至曾大瞻出声问询,他才猛然回神。
只见曾大瞻看着周旦离开的方向,问道:“请教大统领,方才那位先生是议会里哪位大员?怎么从前一直不曾见过?其人有种高不可测的气质,令我印象深刻。”
曾大瞻与张熏的言辞间,虽称张熏为大统领,但也无甚躬敬之意。
这五飨政府,便是各路豪强强行并合成的一个草台班子,张熏名义上乃是五飨政府大统领,实际上其政令只能节制自己手底下人占据的势力范围,对于其馀豪强,根本无用。
而曾大瞻所代表的圣人一系,虽无五飨政府大统领之名,却比张熏声势更大,实力更强。
他能与张熏维持表面上的尊重,已是圣人教养得不错,让他没有恃家世而骄狂”了。
“那位先生————”张熏尤疑着,不知该不该与曾大瞻透漏甚么,但他突地又回忆起周旦方才之言,也就定下了心思,向曾大瞻道,“那位先生,并非五飨政府之中官员。
“其出身不同凡响,我一时半会儿间也与你说不清楚。
“你只需明白,这天下鬼神之中,须有八成得与他家有所勾连,承着他家的恩泽,与他家有因果勾牵,甚至其母被天下鬼神共尊为母圣”。
“这样说来,你该知道那位先生有多尊贵了。
“以后若是见着人家,主动与人招呼,不要怠慢了人。
“明白么,贤侄?”
曾大瞻脑袋发懵。
他不能明白,周昌换了个模样,摇身一变,怎么成为了那样家世显赫的人物。
今下他思维尚不能平静,脑中一片混乱,只得顺势点头,附和着张熏道:“若是以后有机会与那位先生照面,侄儿一定谨小慎微,必然不会轻慢。”
“大善。”张熏赞叹一声,拍了拍曾大瞻的肩膀,收回手来,却觉得手心黏腻,满是汗水,他这时也注意到曾大瞻浑身军服已经湿透,整个人象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般,他一面思忖着,一面向其问道,“我听说,你今早领了兵马,去了朝外大街。
“我知道那边有家今日开张的饭馆,是叫百姓饭馆吧?
“是周昌开的。
“你去尝过了么?滋味如何?”
有些话不必明言,只需轻轻点出一二即可。
“苦不堪言。”曾大瞻摇了摇头,“叔叔令五飨政府上下,退避那间饭馆,亦是有道理的。”
这番话,从他口中说出,堪称发自肺腑之言。
而张熏闻言,瞳孔紧缩!
这位贤侄”满身的汗水,看来真是与那个周昌交手造成。
连他这样人物,都对周昌这块骨头发出了苦不堪言”的评价,对方实力果真是强劲——这莫非也是六位先皇帝勒令自家,不要轻易招惹周昌的根由?!
“圣人游历天下,业已有三十馀载有馀。
“京师这片地界,三十馀年来,风云变幻,风貌变化太多,圣人莫非没有心思,在京师稍作停留?”张熏又向曾大瞻问道。
曾大瞻还是摇头:“叔叔不知,家父而今穷究宇宙之秘,参悟天心正理,无心俗事多年,便是我,也不常能连络到他,他今时作为愈发恣意随性,要不要来京城,何时要来,只看他自己心意。”
张熏叹息道:“这才是圣人之道啊————”
二人相对而笑。
夜色渐深,热闹了一整日的百姓饭馆,也终于清净下来。
这间店铺自开张那一刻起,便已是朝外大街上的焦点,直至入夜打烊的时候,仍旧热度不减,从京师各处赶来吃饭的百姓,甚至比刚开张时聚拢过来的人还要多。
饭馆内。
前厅后院倒是干干净净,条凳整整齐齐地倒放在方桌上,一点也不象是曾容纳了不知多少人吃饭的地方会有的那般狼借模样。
——
之所以如此,盖因有人用为饭馆打扫卫生的方式,付了自己的饭钱。
周昌、顺子、王妈等人坐在前厅,桌上已经摆了一盘用芝麻酱调治的白菜心,后院里,王有德带着刚子正围着一口锅乒台球乓的忙碌着,不多时,便将一盆杂烩菜端了上来。
烩菜里有今日剩下的豆腐、切成片的二刀肉、白菜帮子等物,几样菜烩成一锅,倒也是颇有滋味。
王小明的母亲王妈”与饭馆今日现场招聘的几个婆子、伙计闲聊着,她们听到周昌、王有德的招呼声,便聚拢了过来,各自拿碗盛了些烩菜,拿几个馒头,便预备去别处找地方蹲着吃,把饭桌留给东家、掌柜等人。
“上桌子吃,人多了吃着热闹。”周昌摆了摆手,自己也盛了一碗烩菜,向那些婆子伙计招呼道。
众人闻声,神色赧然,都有些不自在。
已与周昌熟络了许多的王妈,这时候笑着解释道:“我们穷人家吃相难看,怕影响了东家您们吃饭的心情,吃得都是一个锅里的菜,在哪儿吃也无甚所谓,您在桌上吃您的,我们自个儿找地方吃就行,还能一块儿聊聊天,跟您一块儿吃,他们总是有些不自在的。”
听王妈这样解释,周昌也不坚持,只是叫顺子又去整理了一张桌子,同他们道:“你们自去找桌子吃就行,蹲在地上吃多不舒服。”
说完话,他也不再管那些人如何选择,自己和秀娥、袁冰云、顺子等人围坐了一桌。
王有德把馒头掰成了几大块,泡在烩菜汤里,跟着就抬头向周昌说道:“今天一共花了四十个银元,这四十个银元并八十二个铜板,啧,一个银元在广德楼摆一桌也够了————”
广德楼即是今时京师里的高端餐饮场所。
“没钱了便去夫人那里支取,记好帐就行。”周昌随口回答道。
今日曾大瞻送来了五百元的银元票作开张贺礼,徜若这些抵不住饭馆花销,他再寻别处借点就是,钱嘛,挣了不花埋在家里那就毫无作用,不如由他替那些人花一花。
财宝天王的诅咒,落在他周昌身上,已经不象是诅咒,更象是祝福了。
对于东主这般言语,王有德已经逐渐无感,他点了点头,跟着道:“今日来饭馆吃饭的人多,留下来给咱帮衬干活的也不少,但若说留下个人的名字,给个甚么承诺的——却是一个也没有。
“这些人,大都是打着吃白食打秋风的心思来的,他们也不知咱们怎么挣钱,多是想着白给的不吃白不吃,什么时候把馆子吃倒闭了,他们拍拍屁股走人,也不沾因果。
“老夫觉着,这样下去,总不是个办法。
“他们这么吃成了习惯,咱们饭馆开在这里,最终也留不下甚么。”
雁过留声,风过留痕。
百姓饭馆是间不收钱的馆子,想让客人留点钱自是不可能了,那这间馆子究竟想留下来点儿什么?王有德内心也不清楚,但他今天在馆子里守了一天,心里隐约有了一个模糊的答案。
凭着当下这般经营,他觉得,这饭馆想把东主需要的那个东西”留下来,还是有些困难。
“这是人之常情。”周昌放下饭碗。
仔细想想,若是他一贫如洗,能得一个吃白食不用承担任何后果的地方,那他肯定也只想着每天去吃,其他想法是一概没有的,最开始时或许会觉得自己连日来吃,说不得要把人家馆子给吃垮,心里还稍有些愧疚和不安,吃的多了,也就无所谓,习以为常了。
他想了想,又同王有德说道:“你明日多观察观察,有没有那些家里有什么事,须要帮助的人家一一譬如孤儿寡母,家里房子塌了,想找个人帮着修修房子,但也给不起工钱那样的,找着这样的事儿了,便当场寻馆子里的人帮忙,愿意帮忙的,给他们记工分”。
,“记工分?
“这工分有什么用?”王有德眼睛一亮。
“工分越多,饭馆采买的菜蔬越好,饭馆支撑的时间就越长。
“没了工分,饭馆就只开门,不提供甚么菜蔬了一一你与他们就这么说,实际上,每日还是须维持菜蔬供应,看他们自愿罢,若是真没甚么人愿意给工分,这馆子就这么开着也无所谓。”周昌道。
王有德低头沉思了一会儿,点了点头:“我觉得行。”
饭后。
周昌与白秀娥、袁冰云等人打过招呼,便回了居处。
——
他躺在床铺上,给自己盖好了被子,闭上眼睛,不多时就呼吸均匀,好似已然睡去。
实则,他心念转动之间,自身已然运转起《黄天黑地观想法》,开始了第十七层地狱禁忌的观想修行。
缕缕清光从他眉心当中飘荡而出,化作若有似无的气息,勾勒出了他飘忽不定的神魂,他的神魂比之从前,似乎更加孱弱,一阵风就能吹倒,但仔细观察,便会发觉,周昌而今神魂根本已融入了天地自然的运转当中,时而化作窗间飘来的一阵清风,时而又如落在床畔的一泓月光,倏忽与飨气相融,根本又与飨气迥然不同。
如今周昌神魂已至虚神”层次。
神魂当中,自生一种先天真气”,能使自心清明,更贴进天心自然。
这般先天真气,无形物质,自身亦非真如气”一般的存在,它只是一种概念,并非真是一缕气息,此般真气感应,最大效用,即是能不断提升周昌的正念。
“神魂,正心,本我心识,三者虽然互为表里,共成循环,三位一体。
“修成锁七性之境以后,至到今时,我的神魂与正心、本我意识之间的桥梁终于算是完全架通了。”
周昌心念飞转之间,神魂点染四下飨气,致使飨气流变,很快演化作黄天黑地”之相。
在这黄天黑地中央,一座血池寂静耸立。
阴风冷冽,刷过血池上空,便也跟着被侵染成了猩红色。
血风侵略四下,将这黄天黑地,一时之间都染成赤红。
“血池大地狱。”周昌神魂驻留血色世界当中,已然了知道这第十七层地狱中蕴含的禁忌,这座血池便一直横亘在他的黄天黑地观想相当中,他须得以神魂在血池当中洗涤一番,神魂不消不灭,则可以破开这重血池,将他一瞬间带入第十八层大地狱之内。
如若他神魂积累不够,修行不足,那么沾染上血池中的血浆,便立刻会形销骨立”,就此灰飞烟灭。
这座血池当中,积蓄的鬼血”,乃是万类一切烦恼苦痛之飨气毒流、五蕴诸魔之伏藏,此般剧毒的鬼血,寻常人的神魂哪怕只是沾染一滴,都会直接灰飞烟灭,连诡化的可能都不会有。
便是和周昌一样层次的虚神”,仅凭一口先天真气”,履足血池当中,多也是真气破灭、神魂沦为池中鬼血一分子的下场。
但周昌蓄谋良久,今下见得这座血池,也是毫无尤豫。
神魂忽化清风,须臾掠过虚空,一刹那直入血池之内!
“哗—
“”
他神魂落入血池的这个瞬间,血池水面刹那沸腾!
整个血池,尤如油锅般鼓起大量的气泡,那一个个血红的气泡不断分裂成更细小的泡沫,血色泡沫浮满了血池水面,水面之下,周昌自心之中,亦顿生出一种似被油锅煎熬的感觉!
“油锅大地狱。”
周昌心神瞬间自明,意识到血池当下便在拟化油锅大地狱的禁忌。
他自己也跟着拟化油锅大地狱禁忌,去与血池当中拟化油锅地狱禁忌的五蕴诸魔碰撞,炼化鬼血!
如此,一时间更似清水落入滚油之中,致使血池里迸出万朵血花!
一股更加恐怖的力量,将鬼血收摄在周昌四周,疯狂炼化!
周昌所得油锅大地狱禁忌,炼化了五蕴诸魔演化来的油锅地狱禁忌,威能更加疯涨。
此后,血池之内,又连连演化火海刀山、拔舌磨盘等一重重地狱,皆在与周昌神魂的对撞当中,被周昌不断炼消,诸般拟化而来的地狱禁忌,尽皆破灭!
血池之中鬼血飞快消失着!
不过须臾之间,满池鬼血,已然衰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