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的雪愈发大了。
夜幕之下,厚重的雪片如乱絮翻滚,
狂乱飞舞,要將这方天地彻底封锁在一片素白之中。
帅府书房內壁炉里的炭火烧得通红,將一室的阴冷驱散殆尽。
张汉卿隨手將那份关於白川义则的密电丟进炉火。
橘红色的焰舌贪婪地卷上纸页,顷刻间便將其化作一缕蜷曲的灰烬,直至了无痕跡。
“茂宸,你说要处置一头吃人的猛虎,用何种法子最佳?”
忽然开口,问题却与眼前的军务毫不相干。
郭松龄正沉浸在即將到来的大战思绪中,被这句问话打断一时有些跟不上。
他思索片刻谨慎的回答:
“当集结最顶尖的猎手,备好最精良的銃枪,寻准时机一击毙其要害。”
张汉卿缓缓摇头,否定了这个答案。
“处置它,並非一定要取其性命。”
走到窗边望著外面无尽的黑夜与风雪,声音平静得可怕,
“要在万眾瞩目之下先拔光它的利齿,再斩断它的尖爪最后,一寸寸敲碎它的脊柱。
要让它从山林霸主,沦为一条人人可欺的丧家之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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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那些对它心怀忌惮的豺狼狐鼠,才会彻底断了念想收起爪牙。”
这番话语调虽轻,落入郭松龄和杨宇霆耳中,
却字字千钧砸得他们心口发闷。
两人呼吸一滯,领会了少帅的真正意图。
一场上海保卫战的胜利,远非他的终点。
他所图谋的是藉此一役,彻底砸断日本这个国度的傲气与支柱。
即將抵达上海的陆军大將白川义则,便是他选定用来祭旗的那根“支柱”。
郭松龄的声线抑制不住地发颤,混杂著惊骇与某种被点燃的狂热:
“少帅,您的计划是”
这个猜想实在太过骇人。
对一个敌国的陆军总司令官动手,在近代战爭史上,前所未闻。
这已经超越了常规战爭的范畴,等同於向整个日本帝国发出最直接、最不加掩饰的战书。
“不。”
张汉卿转过身脸上浮现出一丝冷冽的笑容,
“刺杀是弱者才用的伎俩,是藏於阴影中的手段。
我想要的,是一场审判。
一场在全世界的目光下,对日本军国主义的公开审判。
白川义则,便是第一个被押上审判席的战犯。”
话音落定拿起桌上的电话,拨出一个深藏於夜色中的號码,
號码的另一端连通著上海滩的地下世界。
“杜先生?”
电话那头传来杜月笙標誌性的沙哑嗓音,即便隔著电流依旧透著一股沉稳。
“少帅,有何吩咐?”
“我要你替我寻一个人。”
“何人?”
“江湖人称『九斧子』。”
当“九斧子”这个名號从听筒里钻入耳朵,
即便是杜月笙这等翻云覆雨的上海皇帝,也感到后颈窜起一股凉气。
王亚樵!
民国第一杀手,那个让蒋中正和汪精卫都寢食难安的暗杀之王!
这尊煞神,如何与奉天的少帅牵扯到了一起?
杜月笙握著听筒的手指下意识收紧:
“少帅您找他,莫非是”
“我听闻王先生平生以反日锄奸为己任。” 张汉卿的语调平稳,却带著一种让人无法抗拒的力量,
“现在,我这里有一桩能让他名垂青史的买卖,
也能让他麾下那群弟兄,从此衣食无忧富贵荣华。
我要他,替我送一份邀约。”
“一份给白川义则的,死亡邀约。”
电话线路中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杜月笙能预见到,
这笔“买卖”一旦谈成整个上海,乃至整个华夏,將会掀起何等滔天巨浪。
甚至能想像到王亚樵那双鹰隼般的眼睛在听到这个计划时,会迸发出怎样的光彩。
良久杜月笙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艰涩地开口:
“少帅王亚樵此人桀驁不驯,只认死理恐怕”
“你告诉他。”
张汉卿不容置喙地打断,“事成之后,
我以东北三千万同胞的名义,上书国府尊他为『抗日锄奸第一人』。
东北兵工厂未来十年所產的一应枪械,
他可任取一成,用以武装他的铁血锄奸团。
另外,再给他五百万现大洋。”
杜月笙的呼吸彻底停滯了。
他清楚王亚樵,接定了。
张汉卿给出的筹码,早已超出了金钱与武器的范畴。
那是一份加冕,一份能让一群游走在黑暗中的“杀手”,
一步登天成为万民敬仰“英雄”的无上荣耀。
“我明白了,少帅。”
杜月笙的姿態变得前所未有的恭敬,“三天之內,定给您回音。”
掛断电话书房內重归寂静,只有炉火偶尔发出的嗶剥声。
杨宇霆望著少帅那张过於年轻却深邃难测的脸,由衷地讚嘆:
“少帅,您这一手当真高明。
王亚樵是柄绝世凶刃,用之得当可斩强敌,稍有不慎亦会反噬其主。
您用抗日大义和惊天重利,將他牢牢绑上奉军的战车,
从此这柄最锋利的凶刃,便只能向著我们的敌人挥舞了。”
“邻葛,你只说对了一半。”
张汉卿推开厚重的窗户,一股裹挟著雪沫的寒风猛地灌入,
让他因算计而有些发烫的头脑冷静下来。
“我並非单纯在利用他,更是在成全他。”
目光投向窗外茫茫的雪夜,
“王亚樵空有一身通天的杀人技艺和一腔滚烫的报国之心,却始终被摒於大雅之堂外。
我要做的便是为他搭建一座角斗场,一座能让他尽情挥洒热血,
也能让他从江湖草莽,蜕变为民族脊樑的宏伟祭台。”
“而白川义则便是这祭台上,最合適不过的祭品。”
窗外风雪更急,仿佛在为一场即將到来的血色盛宴奏响序曲。
针对日本陆军大將的惊天杀局,就在这间温暖的书房中,被冷酷地敲定。
三日后,杜月笙的密电如约而至。
电文上,只有一个字。
“妥。”
几乎在收到电文的同一刻,代號“樱”的情报员也送来了最新密报。
“目標白川义则已於昨日抵达上海。
为庆祝『皇军』赫赫战功,日本侨民定於四月二十九日,
在虹口公园举行『天长节』祝捷大会,届时白川义则將亲自出席並发表演说。”
张汉卿將两份电文並排放在桌上,指尖轻轻敲击著“四月二十九日”这个日期。
知道那份发往地狱的邀约,对方已经接下。
而那位不可一世的日本陆军大將,也已经穿戴整齐准备赴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