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上装载的不是货物,而是被拆解成数百个部件的,
那台一万五千吨的德意志水压机。
每一个部件,都被厚厚的油布包裹著,像是什么珍贵的稀世珍宝。
另一边,从旅顺开来的一辆闷罐火车,也停靠在码头。
车门打开,数百名面黄肌瘦衣衫襤褸,却眼神明亮的华夏人走了下来。
他们是被关押在旅顺监狱的政治犯。
人群中一个身材魁梧,面容刚毅的中年汉子,显得格外引人注目。
他叫吉鸿昌。
当他呼吸到大连港,那带著咸味和自由的空气时,
这个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的铁血將军眼圈红了。
码头上,奉军士兵与日方人员,正在进行紧张而有序的交接。
几名从奉天兵工厂,紧急调来的德意志工程师,和奉天大学的教授,
正拿著卡尺和图纸,对水压机的每一个部件,进行著一丝不苟的检验。
张汉卿,没有出现在码头。
这种收穫胜利果实的场面,他已经没有兴趣了。
他此刻,正在临时指挥部的书房里,看著一份从南方传来的加急密电。
电报,是杨宇霆发来的。
“已抵天津,见到侯德榜先生。
先生为国之巨匠,风骨过人。
言,『身为华夏子,技术当为华夏用,不为军阀私』。
婉拒,北上之邀。
然其人现已被南京方面,严密监视,行动恐有不便。”
张汉卿放下电报手指轻轻敲击著桌面。
不为军阀私?
好一个,不为军阀私。
这位侯先生的脾气,比他想的还要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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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也正因如此,才更显其珍贵。
“戴安澜。”
张汉卿,对著门口轻声喊道。
“到!”
戴安澜,鬼魅般出现在门口。
“给你看样东西。”
张汉卿,將电报递了过去。
戴安澜,看完眉头微蹙。
“少帅的意思是”
“一个,能让我们的化肥產量翻十倍,炸药威力翻两番的人。
你说我们该怎么办?
张汉卿反问道。
戴安澜眼中,闪过一丝寒光。
“绑。”
“绑是下策。”
张汉卿摇摇头。
“我们要的,不是他的人,是他的心。”
“一个心不甘、情不愿的天才,发挥出的作用十不及一。”
“我要让他,心甘情愿为我们东北所用。”
他沉思了片刻。
“你立刻带一个中队的特战营,秘密南下。”
“不要惊动任何人。”
“找到侯先生,把这个交给他。”
张汉卿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厚厚的牛皮纸袋递给戴安澜。
“如果他看完这个,还是不愿来。
那你就执行下策。”
“但是记住。
要客气有礼貌。
不能伤他分毫。
要让他感觉,是我们在『请』,而不是在『绑』。”
戴安澜,接过纸袋感觉沉甸甸的。
没有问里面是什么。
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
“是!”
天津法租界,一栋不起眼的西式小楼內。
侯德榜,正对著一堆,复杂的化学方程式,苦苦思索。
作为永利碱厂的总工程师,他虽然创造了举世闻名的“侯氏制碱法”,
打破了西方对纯碱工业的垄断。
但他的內心却充满了苦闷。
空有一身屠龙之技,却报国无门。
工厂虽名为“中国人的工厂”,但处处受制於人。
官僚的掣肘、同行的排挤,还有那些无处不在的,外国资本的打压。
让他心力交瘁。 前几天,那个自称是奉天来的杨宇霆找到了他。
开出的条件,不可谓不优厚。
一座独立的,世界级的实验室。
不受限制的经费。
全权组建团队的权力。
这些都是他,梦寐以求的。
但他,拒绝了。
他对军阀有著,本能的厌恶和不信任。
在他看来,张汉卿这个二代小军阀和那些只知道爭权夺利,鱼肉百姓的老军阀並无不同。
不想自己的技术,成为军阀混战的工具。
然而自杨宇霆走后,他发现,自己的处境变得微妙起来。
小楼外,多了许多陌生的面孔。
那些人,穿著长衫戴著礼帽,看似是普通的行人。
但他们,那锐利的眼神和不经意间,露出腰间的凸起。
都暴露了他们的身份。
中统或者军统。
侯德榜苦笑一声。
看来,南京那位也不放心自己啊。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三长两短的夜鶯叫声。
这是他早年参加革命时,同志之间联络的暗號。
侯德榜,心头一凛。
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
只见一个黑影,如壁虎般悄无声息,从墙角翻了进来。
动作乾净利落,一看就是,箇中高手。
黑影落地无声,对著侯德榜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然后从怀里,掏出一个牛皮纸袋放在窗台上。
又指了指纸袋,再指了指自己的心。
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最后,对著侯德榜深深一躬。
便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的消失在夜色中。
整个过程,不超过三十秒。
侯德榜愣在原地许久,才回过神来。
他走到窗台,拿起那个纸袋。
心中充满了,好奇和警惕。
拉上窗帘后回到书桌前,点亮檯灯。
小心翼翼打开纸袋。
纸袋里没有金条没有银票,更没有威胁的信件。
只有一叠厚厚的,绘满了精密图纸和数据的文件。
文件的標题是几个,苍劲有力的大字。
《东北地区,合成氨工业,及联合制碱工业,发展五年规划纲要》。
侯德榜,只是看了一眼。
整个人,便如遭雷击。
他的手,开始剧烈颤抖。
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像个飢饿了三天三夜的乞丐,突然看到了一桌满汉全席。
又像个虔诚的信徒,终於见到了,自己信仰的神跡。
他一页一页翻看著。
越看心越是狂跳。
这份规划其眼光之宏大,布局之深远,逻辑之严密,数据之精准。
简直匪夷所思!
从合成氨工厂的选址,到煤炭、电力、水源的配套。
从利用焦炉煤气,製取氢气,到与钢铁工业的联动。
从第一期的年產五万吨化肥,到第五年的,年產五十万吨化肥,和十万吨炸药。
每一个环节,每一个步骤,都清晰得仿佛,是已经发生过的事实。
这已经不是,一份规划。
这是一座,已经在他面前,拔地而起的,工业帝国蓝图!
而其中关於利用,低阶煤半焦化,与合成氨联產的设想。
更是超前了这个时代,至少二十年!
解决了一个困扰了他,许久的世界级难题!
“天才这这才是,真正的天才”
侯德榜,喃喃自语。
看著规划纲要最后,那个龙飞凤舞的签名。
“张汉卿。”
这一刻他心中对军阀里,张作霖父子成见和偏见。
都烟消云散。
终於明白。
那个叫杨宇霆的人,说的是真的。
在东北有一个人,带领著一群人在下一盘,足以改变国运的惊天大棋。
而自己有幸,被邀请成为这盘棋的棋手。
这是他,作为一个科学家,作为一个华夏人,无法拒绝的荣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