沁入心脾的温暖，从背后那只小小的手上载来，流淌至四肢百骸。
就象温暖的春风，又或冬日的暖阳一这些遥不可及、在西境之地只存在于□口相传中的奢侈之物，自己仿佛正沐浴其中。
包容、体谅、关怀一一这些在漫长的人生中从未体验过的、不敢奢望的美好，正源源不断地被那只小小的手给予着。
明明知道这不过是对方魔力带来的幻觉，却忍不住想要沉醉其中。
一团乱麻的思绪、痛彻心扉的苦闷，此刻在这份温暖中，都象是阳光下的冰雪一般悄然消融，只馀下从未拥有过的平和与宁静。
良久，当翼人族长几乎以为这一切都是一场梦时，那只柔软的手忽然离开了他的背后。罔然若失的感觉袭上心头，让他瞬间清醒过来。
“——可以了，睁开眼睛吧。”
翼人族长依言照做，随即转过身去，不再浑浊的赤瞳中，少女的身姿映入眼帘。
她正轻轻擦拭额上的薄汗，因疲惫而微微喘息，复盖肌肤的水晶铠甲略显残破。
但是刚才那如沐春风的感受，果然只是幻觉。她那双翠瞳之中并无温情，反而带着些许警剔；而自己的身体依旧隐隐作痛，尽管残破的双翼已被修复，足以支撑站立，但远没有被完全治愈。
只是————
“恩？”察觉到对方的视线，勇者眉头一挑。
翼人族长的喉咙微微动了动，却什么都没说，只是低下了头，仿佛不敢与那双翠瞳对视。？
曾：“勇者，不用担心。”
改换子钥的声音轻快地响起，打破了沉默。
“族长先生已经没有战意了。
“毕竟，如果不是勇者小姐告诉了我关于那位爵女的情报，族长先生或许还不知道，自己的族人不过是被当成了好用的消耗品呢。”
闻言，族长的拳头握紧，焦黑关节处的死皮因用力而脱落，露出被勇者治愈后的新生肌肤。
但他没有反驳什么，而是重新抬头看向勇者。
“——你是为了救那个祭子而来的？”
“是，那又怎样？”勇者语气平淡，翠绿的双瞳中带着几分审视。
她并未因对方低姿态的询问而放松警剔。尽管此刻从族长身上感知不到一丝恶意，但她并没有忘记先前的、还有这座王城里发生的一切。
她现在还没搞清楚，翼人族的历史到底有什么秘辛。
但无论有什么隐情，他们如今的所作所为，都是不折不扣的邪恶。
若不是改换子钥及时出声，她已经把眼前这个人打死了。
虽然她刚才认真地为他疗伤，但那也只是出于必要。而且就算对象是哥布尔，她也不会做过多的折磨。
“没什么——只是确认一下而已。”
勇者的冷漠并不出乎意料，翼人族长用还嘶哑的声音回答。
“我会想办法命令转移过去的族人撤军的。”
他的表情带着疲惫与难掩的落寞，先前的狂暴与斗志都已经荡然无存。
“毕竟无论最终的结果如何，我们一族在这个王国都已经没有容身之地了。”
如果王国胜利，重建后的王国恐怕会将翼人族视为罪孽深重的仇敌，赶尽杀绝。而若是王国失败，他们也不过是被当作棋子的消耗品，逃不过被消耗殆尽的下场。
正如改换子钥所说，当得知真相的那一刻，他们的战斗便已失去了意义。
“唔，那就好。”
听到翼人族长的承诺后，勇者的眉头终究是松缓了些许，难掩高兴地点了点头。
翼人族长注视着少女的笑容，仿佛得到了莫大的奖赏。内心深处的某些情感悄然涌动，却被他藏在一片无声的沉默中。
“既然这样，我再帮你治疔一下吧，免得你还没撤军就倒下了。”勇者主动说道。
“————不用了，我休息一下就行。”翼人族长目光一动，但还是摇了摇头，艰难地转过身去，拾起自己那柄满是凹痕的重剑，缓缓坐下。
“你们继续前进吧。我不象你们人类的先祖，我会信守承诺的。”
“既然这样，不如族长先生你也跟上来吧？”
改换子钥忽然插话道。
“我之前和勇者的猜谜游戏被你打断了，现在她还对这座城市的历史一知半解呢。有你作补充的话，勇者也能明白得更快一些，毕竟她可是要去和王对峙的。”
“————明白了，那我就跟着你们吧。”
于是翼人族长又站起身来，态度异常地配合。
勇者不由得看了一眼翼人族长，他的态度与初见时大相庭径、甚至带着一丝近乎卑微的顺从感。
虽然有些奇怪，但勇者也没有出声询问。
毕竟刚刚的战斗差点让他被自己打死，而改换子钥的几句话更是摧毁了他的目标与信念。在这样的情况下，他的精神状态有所变化，也是再正常不过了。
心底里似乎传来了另一个自己的低声嘲笑，但堕落勇者也没有打算多说什么。
“走吧，勇者，前往中央大教堂—所有的真相，都记载在那里。”
改换子钥拉着勇者的手，翼人族长默默地跟在两人身后。
组合奇特的一行三人，穿行于古老而破败的神殿群中，向着最中央的教堂建筑走去。
【现状判定】
【四翼之王】
【神知圣女】
“我们到了。”
在改换子钥的带领下，一行三人穿过面目全非的广场，又路过一座座破败的殿堂，爬上漫长的台阶，终于来到一处异常宏伟的建筑之前。
那建筑高耸入云，气势恢宏，连周围的魔素都不再狂暴，而是带着沉静肃穆的感觉。而没等子钥介绍，风就为勇者带来了些许熟悉的气息。
兄长留下的风元素标记。”
拂过发梢的微风柔和地绕了个圈，随后消散在空气之中。
她想起出发前兄长的叮嘱，他大致描述过爵女被夺走灵魂的经过，也提到过她那意外发生的场地。勇者目光微凝，心中已有了答案。
“这里就是天使们的中央教堂吗？”
有着巨大的古老壁画，记载了天使们历史的大教堂，同时也是安全区的最后一站。
按兄长的提醒，再往前深入，就会遭遇难以逃离的危险。
“是的。”改换子钥点了点头，微笑着回答：“这里就是古老信仰的最终点，中央神圣教堂。”
“再往前，穿过教堂之后，便是天使们眼中的神之居所，也是天国之门的所在地——全知的大神殿。”
始终沉默地跟在两人身后的翼人族长抬起头来，神色复杂地仰望着这历经岁月却不失辉煌的古老教堂。
这古老的教堂有着参天大树般的巨柱，巨柱上方还突出许多小平台，错落有致，前方的步道空旷而庄严，行走其中，仿佛来到了属于巨人的国度。
从之前天使之骸的骨架，还有翼人族长的壮硕身材上就能看出，天使的体型远比人类要高大得多。
而教堂的规模与布局，与外城那些供人类居住的局域截然不同，显然，这里是曾经的天使们所凄息的地方。
族长身上残留的天语战痕泛起微光，但很快便黯淡下去。
“那么，勇者，让我们继续剩下的竞猜游戏吧？”
“哎？还来？”子钥突如其来的请求，让还在观察四周的勇者微微一愣。
“凡事都应该有始有终，而且，接下来的行动，也需要一定的仪式感。”
子钥轻轻一笑，看向一旁的翼人族长：“没事的，接下来的问题，就算勇者答错了，族长先生也会给出正确的答案。”
意识到子钥只是想要以这样的形式继续交流，勇者点了点头。
“好吧，我随时都可以开始。”
子钥眼神微亮，轻声开口：“那么勇者，请听题——
“第六题：哥布尔最大的特殊性是什么？”
若要论哥布尔的恶心之处，勇者能不重样地念叨大半天。
但就象之前的问答一样，子钥特地提到哥布尔，那答案必定是与现状、或者天使的历史存在某种关联。
勇者稍作沉吟，排除掉那些应该无关的情报后，目光渐渐清明。
她回想起哥布尔的习性与特征，以及过去的种种灾害记录，终于得出了一个让她自己都感到惊疑不定的答案。
“哥布尔最大的特征—”勇者有些迟疑地看着子钥，“是它们的后代，也必定是哥布尔。”
哥布尔的罪孽罄竹难书。
尽管它们个体的力量弱小，但在魔潮发生时，尤其是在强大魔物的统领下，这些低贱的生物能够以极快的速度增殖，数量之多足以形成令人头痛的威胁，甚至形成淹没城镇的绿潮。
虽然在现在的王国，这样的惨剧已经极少发生，但在过去抗争魔潮的历史中，被哥布尔侵害的人类数不胜数。
而在长期的斗争中，人们对魔物的了解逐渐加深，也发现了哥布尔一个最典型的特征：
无论它们侵害的目标是谁，是情不得已抓住的一只母鹿；是设下陷阱捕获的女冒险者；甚至是被魔王击败后、沦为饵食的传奇女法师————
母体最终所产下的后代，都只会是哥布尔。
既没有变弱、也没有变强，就仅仅是最弱小、最低贱的哥布尔。
当时，术士公会的研究者们对哥布尔的这一特征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因为这是一个违背术士职业基础的现象。
在绝大多数情况下，继承父母血脉的后代，会一定程度上继承双方的特征和天赋，龙脉术士就是最好的例子。
人类能和魔人等异族通婚，生下的混血儿不一定能青出于蓝，但往往也能在外貌或能力上体现出一些变化。
魔物之间也是如此，同种却不同类的魔物结合能诞下后代，而后代的特征通常也会受父母双方的影响。
传承蕴含在血脉之中一对几乎所有生命来说，这都是一个显而易见的铁则。
但哥布尔不是。
它们有着诡异的稳定性，似乎绝不会改变自身的存在形态，永远都处于最低劣的阶层。
尽管确实有突破阶级的强大哥布尔，但那基本都是后天变异而来，与母体的强弱毫无关系。
有人曾简单地认为，哥布尔实际上是一种寄生生物。但就算是寄生，也需要吸收母体的要素，不应具备如此强大的形态稳定性。
术士公会对此现象展开过一定的研究，目的是探究哥布尔的魔力结构中是否存在特殊的要素，能够让它们在繁衍下一代时固定后代的所有情报。
如果这种要素能够被解析并利用，术士们的后代就不用在血脉继承中靠运气“抽奖”了。例如，龙脉术士的后代将能够固定为拥有龙之血的术士，而不会觉醒成一只蜥蜴人。
但毕竟研究对象是哥布尔，短时间内没有得出任何有价值的成果后，研究也就不了了之。
而回忆起这部分情报的勇者，翠绿的双瞳因震惊而睁大，倒映出保持着微笑的改换子钥。
“四翼之王吸收哥布尔的目的，就是为了这个？让所有新生儿都固定为特殊的姿态？他想要做什么？”
“呵呵，你答对了，勇者。那么，请听下一题。”
子钥的脚步忽然停下，三人驻足于一副巨大的壁画之前。
这里就是爵女被夺走灵魂的地方—
从那残破的壁画内容里看出了什么，勇者的表情怔住。
子钥却并未解释，而是微笑着说出了下一个问题。
“第八题一”勇者，你认为人类是什么？”
她的目光也落在那巨大而斑驳的壁画上，用年幼而带着些许娇憨的声音，以奇异的平静语调发出最后一个提问。
“而如果要灭绝你所认为的人类”，你又认为什么样的方式才可行？”
不远处，翼人族长收拢起还残留着焦痕的黑翼，同样仰望着壁画，赤色的瞳孔中流露出复杂的情绪。
听完改换子钥的提问，勇者陷入沉思，良久后缓缓摇头。
“我不知道。”
她的翠瞳清澈，以清脆的声音，坦然地承认了自己的无知。
“我不在乎人类的定义是什么，只要能平等交流、互相理解，无论是魔人还是魔物，在我看来都没有太大的不同。”
史莱姆、雪女、白蛇————
在普世的价值观中，她们当然都是异族，乃至应该被讨伐的魔物。
但对于从小就能改变自身形态的兽灵术士，对于能够为了一次恩情而穿越高原去帮助白蛇的勇者来说，她从未觉得，自己这个人类和她们这些异族之间，有什么决定性的不同。
“所以接下来的问题我也回答不了。”
灭绝人类————
这一听就不太正常的话题，勇者表示不愿深入进行思考。
不过她尤豫了一下，还是补充道。
“唔，换成哥布尔的话，或许我们还能讨论一下。”
“恩，虽然你选择了弃权，但这也是一个很有意义的回答。”改换子钥笑着点了点头。
与此同时，翼人族长的视线不知何时已经从壁画上移开，象是被勇者所吸引一般，直直地注视着少女的背影。
“不过这样的话，就得不出历史的真相了。”子钥转过身去，上前两步。
“没办法，这里就让我来揭开谜底吧。”
然后她轻轻抬手，食指像钥匙一般伸直，触碰壁画之下残存的文本。
“尽管被人为破坏了一部分，但却并没有彻底毁灭这里。明明掩埋了真相，却又期待后来人发现它吗？真是矛盾啊。”
纤细的食指微微转动，如同钥匙开启大门。
“正如禁忌的知识拥有聚合的活性一样，尘封的古老历史也在渴望展露完整的真实。
“——那么，门啊，打开吧。”
伴随稚嫩的童音，光芒从她的指尖满溢而出，像涓涓细流般填满了壁画的每一道纹路，然后向着破损的部分继续延伸。
【改换子钥发动置换魔法：影象概念由“过去”置换为“现在”】
残缺的壁画被光之纹路填满、补足，重新拼接成完整的图景，壁画在这一刻仿佛拥有了生命，栩栩如生地展现着古老的史诗。
以天使的文本记载、用天使的笔触描绘的恢弘壁画，本就相当于一个极大型的魔法阵。
尽管现在展示在勇者面前的只是过去的影象，但她的心神还是在瞬间被那充斥着神性的色彩所吞没，投身入古老的画卷之中。
周围的景色斗转星移，神殿的残破与崩塌都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金碧辉煌，大气中纤尘不染，光芒通过七色的琉璃投射入室内，宛如宝石一般纯净无比，洒满每一个角落。
但面对这剧变，勇者却没有太多的惊慌。
“和先祖大人那次差不多，程度还浅了，随时都可以脱离。”
置身于过于神圣的殿堂中，勇者很快意识到这是壁画上的魔力带来的幻境。
她向身旁一瞄，果不其然，改换子钥和翼人族长都在。
而与保持着一贯微笑的改换子钥不同，翼人族长的表情难掩惊奇，看来他也是第一次接触这个幻境。
正当勇者想要打量一下这大教堂以前的模样时，一阵喧闹从身后传来。
“开始了。”改换子钥笑道。
勇者鼻尖微动，眼角忽地一跳。
在几人身后，教堂的大门被推开，随之而来的是密集的脚步声。
众多的人近乎簇拥般跟随着一位领头者，如同庆典中的游行队伍一样行进这座圣洁的殿堂。
而领头者的那脚步声，那异于常人的气息一勇者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脊背紧绷，眼神凌厉起来，猛然转身。
领头者步履坚定，高大而修长的身躯挺得笔直，没有理会少女的视线，从她的身旁走过。
勇者冷冷地注视着它，眼神中充满了厌恶与敌意。
那暗绿色的肌肤，丑陋的面容，以及那熟悉得令人作呕、已经抹除过成百上千次的魔力波动————
毫无疑问，这是一只大哥布尔。
【现状判定】
【王都（半毁d50，现状67）】
【黑之门（高于83则改换之钥等级提升，可能终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