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披神袍、手持权杖的大哥布尔，大步流星地从勇者身旁走过，完全无视了少女的虎视眈眈。
这也理所当然，毕竟这一切只是过去的影象，呈现出来的人物不过是历史的记录，与勇者的月之传承不同，并不具备自我的意识。
勇者紧紧锁定着那大哥布尔的背影，直到它率领着一行人走到教堂的中心，停在高大的四翼雕像前。
那雕像并无面容，仅能看出人形，四只巨大的翅膀错落地遮掩住的面孔与身躯，但站在雕像之下，却有一种自己正在被注视的感觉。
然后，大哥布尔抬起手中的权杖，带领众人跪地祷告，向雕像献上祈祷。
跟随在它身后的人，有背负纯白双翼的天使，有发色几近纯金的人类。无论种族，皆是一眼便能看出其身份高贵的存在。
但就是这样的一群人，此刻居然都以一只哥布尔为首，跪拜在四翼之王的雕像之下。
对勇者来说，这一幕实在是过于荒诞。
光是瞥上一眼，她就觉得自己的眼球不适起来，好象把未成熟的苦涩果实和辣椒碾成粉末后一起倒进了眼睛里，火辣辣地胀痛。
虽然不是很想看，但又不能不看。
于是，她深吸了一口气，闭眼数秒，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随后强忍着内心的抗拒，再次睁开眼睛，目光集中在大哥布尔身上。
然后，只是稍加打量，勇者就不由得发出一声惊叹。
“好复杂的刻印————”
那大哥布尔裸露在宽松神袍下的肌肤，展现出与普通哥布尔截然不同的特质。
大哥布尔作为哥布尔的强化种，通常有着并不美观，强度却胜过普通成年男子的肌肉。但这只哥布尔神官的肌肉线条对称分明，壮硕得恰到好处，既没有过分夸张，也没有显得臃肿或失衡，足以让许多战士都自惭形秽。
甚至连它的五官，尽管称不上英俊，但抛开勇者个人的偏见，这副面容确实比一般的哥布尔要端正许多，甚至可以用“整洁”来形容。
而最引人注目的，还是它肌肤上的魔纹。
那魔纹繁复而精致，比人手上的指纹掌纹都更为细腻，复盖了这只哥布尔可见的大部分肌肤，宛如经过精密设计的艺术品。
旁边的改换子钥适时地给出解说：“那只哥布尔是当时的大神官之一，也是唯一一只能维持戒律状态的哥布尔，在天使之城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
勇者的小脸皱成一团，完全无法接受这过于离谱的文化差异。
但意识到，这只大哥布尔神官，显然就是改换子钥之前提到的“推门人”，她还是将注意力重新集中在幻境的展开上。
祷告仪式结束后，大神官们开始了日常事务的讨论。
随着话题的推进，神官们的语气逐渐激烈起来，透出了深深的分歧。
“半天使的出生率太低了，天使根本不适合与人类通婚。”
“就算生下来也没用，天使的人口太少了，就算全部与人类通婚，也无法产下足够的半天使。”
“产下了半天使又有什么意义？与人类通婚后，天使之血会被稀释，她们的后代依然会拥有原罪！”
“你是在质疑王的答案吗！？”
神官们的语调逐渐高亢，几乎挽起袖子动手。
看来，就算是以信仰的纯粹闻名的天使之城，在涉及重要的事情时，也难以保持和谐。
“都不要吵了。”
大哥布尔神官发出了低沉的声音，虽然并不响亮，但却带着一种无可置疑的威严，将所有的喧嚣压下。
“我会去觐见王，向他说明我们的困惑。”
然后，在勇者面前，历史的画卷徐徐展开。
在那个魔素潮汐混乱、魔物横行荒野、大魔层出不穷的古老年代，人类还不存在国家的概念。
天生无法吸收魔素的人类，哪怕拥有智慧，在强大的魔物面前也与禽畜无异。
人类以部落的形态在大地上四处流亡，其中的一部分，偶然来到了天使的领地，见到了那浮空而起的城池，那座宛如神造的奇迹之城，让他们本能地顶礼膜拜。
然后，天使降临了。
这些天生拥有强大魔力和善性的存在，接纳了这些流亡者，帮助他们在地上筑起城池，传递出文明的火种。
但尽管得到了天使的庇护，人类的处境也没有变得十分良好。
虽然天使们的智慧高于人类，但生来就处于与人类不同次元的他们，无法理解人类的许多困难。
饥饿、病痛、愚昧、爱恨————人类的原罪让天使们困扰，也让天使们着迷。
在这种困惑中，天使们逐渐明白了自己的职责“指引人类。”
这一职责让他们确立了自身的位置，理解了善恶的区别。
但随着人类的发展，天使们的智慧也开始捉襟见肘。
到底要怎样，才能根除人性中的恶？让人类、魔人、乃至哥布尔，都过上更美好的生活？
天使们无法得出答案，于是向古老的信仰求助，那是汇聚了历代众多天使的信念，更添上无数人类信仰的结晶。
天国之门一以及与门一同诞生的，所有天使智慧的统合，神的代言人，伟大的四翼之王。
神之智给出了答案：只要让人类也拥有天使的血脉，他们自然就能生来便知晓善之所在。
可尽管这个答案并无错误，却伴随着诸多难以实施的困难。
哪怕诞下了少数的半天使，这份恩惠也无法惠及所有人。
然后，当时的大神官之首、王最伟大的作品、善性的奇迹，大哥布尔神官觐见了王，并得出了新的答案。
“我将作为祭子，推开天国的大门，向神献上我的全部。”
这只身为哥布尔，却比天使之城所有人都更加虔诚的大神官，用坚定的声音宣布了自己的决定。
“这一定就是我之所以身在此处的意义。”
身上铭刻着无数戒律的它，沐浴着仪式的光辉，在众人的见证下，推开了从未被打开过的天国之门。
光芒骤然绽放，天国的力量涌入世间，而大神官的身影则在那片圣光中化作无数闪耀的羽毛。
那些羽毛带着它的信仰与生命，融入到王的翅膀之中。
王的单翼，从此染上了漆黑。
众人纷纷哭泣，认为那是王的悲痛所致。
但仪式成功了，王祝福了新生儿的诞生，天使与人的孩子，第一位半天使出生了。
不仅如此，十数年后，半天使与人类的孩子也出生了。
她依旧拥有着纯白的单翼，天生具备远超常人的魔力，没有丝毫原罪的气息，并且，与人类通婚的她，其生育能力与普通人类无异。
这意味着，不出百年，所有的新生儿都能拥有那纯白的翅膀。
这是神的恩赐，这是奇迹的降临。
天使欢欣鼓舞，人们喜极而泣，无论是云上的王城，还是地面的城邦，都向这伟大的新生献上了祝福。
但阴影深处，人类的数码领袖，与为数不少的天使，却都陷入了沉默。
一这样，真的是正确的吗？
【置换仪式即将结束，最终置换的对象是】
1—4魔云暗流5—9天国之门霄10大成功/大失败d10=d10（5）=5
从大哥布尔神官献上自身，将天国之门推开些许，到第一位半天使的诞生，再到半天使与人类后代的诞生————
天使之城那古老而隐秘的历史，在勇者面前一幕幕上演。
这些场景只是虚拟的幻境，并非真正的身临其境。
无论是大哥布尔推门时全城的庄严肃穆，亦或是半天使诞生时的欢乐喜庆，都只是以简单的闪现带过，但仅是那么惊鸿一瞥，勇者就能从中感受到历史的厚重。
这绝不是简单的幻觉，而是曾真切地发生在这如今已成废墟的王城中的过往。
而画面的基调也逐渐发生变化。
氛围不再象一开始那样充满神性、光明与欢喜，而是渐渐变得幽深、隐秘、
阴暗起来。
数名有着宽大纯白翅膀的天使，与身穿高阶神官服的人类，聚集在一处昏暗而隐蔽的地宫之中，似乎准备商讨什么。
勇者正专注地观看着壁画所呈现的历史，试图从中挖掘出更多线索时，另一个自己忽然发出了不耐烦的声音：“太无聊了，我不想看了，你放我出去。”
“————我觉得很有意思啊，爷爷一定会感兴趣的。”勇者愣了一下才回道。
“考虑别人会不会感兴趣的时候，就证明你自己没有全情投入，说明其实没那么感兴趣，所以赶紧放我出去。”
听着另一个自己的歪理，勇者心中狐疑。
“你又想干什么坏事？”
“谁要干坏事了，就当我给你放风，行吧？现在可没有母亲守着你。”堕落勇者啧了一声。
虽然勇者随时可以强行脱离幻境，但在这种状态下，她对外界的感应确实迟钝了很多，而王城的中心显然也不是什么安全地带。
想到这一点，勇者稍稍尤豫了一下，最终点头许可。
“好吧，但我现在用分身的话，魔力波动太大，会从幻境里脱离的。”
“没事，让我直接用你的身体就行。你注意自己的意识不要上浮，就没问题了。”
现实之中，正沐浴在壁画的魔力光辉之下，眼神放空的勇者忽然身体一颤，一只眼睛缓缓染上了深邃的蔚蓝之色。
而她的另一只眼睛却还保持着翠绿，瞳孔没有聚焦地涣散着。
然后，她脸上露出一抹邪笑。
“人鱼的姿态—我记得这魔力还抗拒过诅咒（我）来着？呵，现在我还不是想用就用。”
尽管没有勇者的许可，连浮上表面都做不到，但堕落勇者还是猖狂地冷笑起来。
她闭上翠瞳的单眼，用那只蔚蓝的眼睛向四周张望着。
“很好，那么让我来看看————”
【堕落勇者（海魔女）lv55】
力量：62
敏捷：134
体质：149
智力：177
感知：155
魅力：181
【堕落勇者发动技能：全局超感（2d感知+d智力+30，保底150）】
注：总值低于12为某个人的雕像。，奇数为负面发现、偶数为正面发现，0为特殊。
曾经的堕落勇者是诅咒的产物、堕落命运的具现、理应被消灭的存在。
但在勇者选择接纳她之后，她就成为了勇者的另一个自我，既是负面与恶性的根源，也是不同可能性的集合。
本质上，堕落勇者并非是勇者的另一个人格，而更象是一枚硬币的正反两面。
她们情感上的源头是相通的，代表的选择或许不同，但终究还是一体。
勇者喜欢的东西，堕落勇者其实讨厌不起来，而堕落勇者厌烦的事物，勇者心底也不会太感冒。
所以堕落勇者主动脱离幻境的原因，并不是因为对天使的历史完全没兴趣。
“哼——果然吗。”
没有花什么工夫，睁着蔚蓝单眼的她，就找到了自己想要确认的事物。
那是一个隐藏在教堂角落，位于神龛中的雕像，似乎曾经作为神象被供奉起来。
雕像的面容早已模糊不清，岁月的磨损让它变得残旧不堪，但勇者和她都能看出那份熟悉。
注视着那雕像，堕落勇者的表情一脸复杂，举了举拳头似乎想要砸下去，却在最后一刻叹了口气，收回了动作。？
曹：写的什么？
“算了，又不是真人，砸了也没意思。”看着那雕像，堕落勇者撇了撇嘴。
雕像虽然已经风化，但下方的基座还能分辨出铭刻的碑文。
“还有这写的什么鬼，当时人类的文本？完全看不懂。”
懒得去研究上面写了什么，她干脆在不脱离壁画光辉的范围内随意闲逛起来。
与此同时，幻境中的历史仍在继续回放，勇者专注地看着地宫中的场景。
“王的做法真的是正确的吗？”
一名天使发出了苦恼的声音，他的双翼不仅纯白而宽大，更笼罩着永恒不散的光辉那是规则的光芒，是“理之翼”的证明。
能拥有这份光辉，意味着他已经触及世界的真理，是上位天使中的佼佼者。
然而，即便是这样的一位存在，此刻也难以掩饰内心的迷茫与动摇。
“按照现状，以半天使与人类的结合率来推算，不出百年，城里的所有新生儿都会变为半天使。”
“——这不正是我们想要的吗？”
在他对面，一名身材高大的男性人类露出苦笑。
男子的衣着并不奢华，仅仅用纯白的丝绸裹住身体，上半身露出如同大理石般完美的肌肉，魅力丝毫不逊色于对面的大天使。
他是地上人类的领袖，尽管并非狂信徒，也没有王之名，但在地上人类的心中，他的地位甚至超过了天上之城的神官。
“市民们也很高兴，几乎没有人会拒绝一位半天使的妻子或丈夫。”他无奈一笑。
“现在很多市民甚至已经对人类的同胞失去了兴趣，都在翘首以待新生代的半天使————等待王为他们配给伴侣。”
半天使天生具有天使的善性，又不失人类的柔和。
相比起肩负指引职责的天使，下位种的半天使更具服从性，不会对王的旨意产生任何质疑。同时，她们在与人类的相处中，又更加平易近人，不会有任何高高在上的感觉。
在王的授意下，自愿与人类结合的半天使，可谓是梦寐以求、最为完美的伴侣。
“市民们并没有错，只要是人类，谁都难以抗拒这样的诱惑。”大天使的声音越发苦恼，“这并没有任何坏处，但——这样一来————”
人类几乎只与半天使结合，而这些结合诞下的新生几也全都是半天使，人类幼儿的出生则越来越少————
最终的结果，可想而知。
“是啊————这样一来，在你还活着的时候，人类就会灭绝吧。”
地上人类的领袖看着身为长寿种的友人，发出一声叹息。
两人一时间都沉默下来。
但争论却并没有因此而止息。
“王的单翼之所以染黑，难道不是因为悲痛，而是想要灭绝人类的罪孽所致？
“”
“这怎么会是灭绝，会是罪孽呢！？市民们都非常乐意，而新生代的半天使毫无疑问比人类更加强大，优秀！”
“但这不过是继承了天使之血的结果，半天使永远都不可能比天使更加强大！”
“真是惹人发笑，难道人类就能比天使更加强大了吗？就算创建了城邦，人类还是如此孱弱，离开了天使的指引，人类又能在这个世界上存续多久？”
“现在哪怕没有天使，人类也足以抗衡魔王！”
“魔王？哈哈，魔王算什么？看看那座诅咒之城吧，你也想象那些苗床一样，沦为魔物圈养的肉畜吗？没有天使，那就是人类的下场！”
“不如索性抛弃人类无能的血脉，引入天使的荣光！—一这一定也是王所希望的！是王的决定！”
“王需要更纯净的信仰，大量的半天使可以做到这一点。”
“大哥布尔神官牺牲自我也只能推开些许的门扉，只有更多更精纯的信仰，才能将其完善——一切都是为了我们地上天国的理想。”
“但真的有必要献上人类这个种族的未来吗？”
“人类与天使是不同的，是独立的存在，而半天使只能是天使的附庸。”
“人类可以违抗天使，但半天使却做不到违抗上位种的天使。”
“可正是因为人类不服从天使的指示，才会滋生那么多的罪孽。”
“但当初天使之所以庇护人类，难道不是因为看见了他们那份独特性与可能性吗？”
在云上的王都为半天使的新生欢欣鼓舞时，在地上的城邦对半天使的降临翘首以待时，思想的潮流却在暗中越发激烈地涌动，质疑、肯定、否认、期待————无形的思潮形成了巨大的旋涡，逐渐将所有人都吞没其中。
但随着时间推移，新生的半天使越来越多，而地上城邦的氛围也逐渐从复杂的质疑，转变为近乎一致的期待。
“话说，你不会觉得那些半天使虽然很漂亮，但都象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吗？而且好象也不怎么聪明————”
“这不就够了？你还想她们象你女朋友一样，跟你一起埋头钻研那什么圣痕？
”
“半天使，嘿嘿，半天使————”
尽管人们心中依旧有着疑虑，但无论有多少质疑和担忧，终究无法撼动一个不可否认的事实：
一人类被天使庇护着。
是天使之城的庇护，使人类得以繁衍生息，安居乐业。
无论是云上的天使，还是地上的人类，都无法真正否定四翼之王的选择。
如果这条路是错误的，那么正确的路又在哪里？
不遵从天使的指引，人类又能走向何方？
已经在天使的庇护下繁衍了数代的这座城邦，毫无疑问是当时人类文明的像征。比起那些依旧在流亡的部落，他们的生活可谓无比幸福。
真的存在比天使之王的指引更为正确的道路吗？
质疑的思潮逐步平息，无论是天使还是人类自身，都开始默认灭亡这一结局。
然而，就在所有人逐渐习惯、逐渐接受这样的未来时，一抹在遥远东方绽放的火光，告诉了人们新的答案。
消息传来之时，天上地上的两座城市都为之沸腾。
在东方的蛮荒之地，漆黑的太阳被喷发的地火所吞没。
统治临海、连天使之王都忌惮不已的大魔—一堕落的凤凰，被击败了。
击败袖的，是一名人类。
一被称为勇者的人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