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徒儿?”那个正在剥虾的老头回头,看着手里正拿着一团纸巾,呆立原地的周悬,问道,“你这是鼻涕擦得太多,流鼻血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老人刚才开口说话的时候,周悬好象看到了一行小字从自己的眼前快速地飘了过去。
“不,没有”周悬看着那个老头虽然有些皱巴巴,但仍然称得上“精神翼”的脸,又看看那一身洗的有些发白的浅灰色道袍,迟疑了一会儿才回答道。
毫无疑问,这确实是他认识了快二十年的师傅没错。
“可是—师傅为什么会在这里”周悬觉得自己的头好象越来越晕了。
“喔,那你傻站着干嘛?”老人看着他,“这就吃饱啦?”
又一次,随着老人开口,两行“喔,那你傻站着干嘛”和“这就吃饱啦”的白色文本,出现在了周悬视线范围内偏下的位置,依然是很快又消失不见了。
“这是字幕吗?师傅在说话的时候自带字幕?”周悬的心中再次泛起了疑惑,“还有,师傅的声音有这么尖吗?”
不过他并没有表现出来,只是轻声说了句“没”,就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徒儿你老盯着为师看做什么?”师傅发现周悬自打重新落座之后,眼睛便一直在自己的身上瞄来瞄去,于是奇怪地问道,“为师脸上这是沾什么东西了吗?”
“不,我只是在想”周悬看着自己眼中明明老大个人,却以一种很搞笑的蹲姿蹲在椅子上剥虾的老头,有些尤豫地问道,“师傅你为什么要蹲着吃饭?”
“为什么要蹲着?”师傅一听,更奇怪了,“当然是因为这椅子太矮了,为师坐着够不着啊。”
“是,是吗?”周悬觉得这个回答就好象是你抓到偷电瓶的贼,问他“你打算把偷来的电瓶拿去做什么”,结果贼回答“我准备拿去煮了,配通心粉一起吃”一样无厘头。
以及,他已经确定了,在师傅说话时自己的眼前所闪过的那些文本,的确是“字幕”没错。
就连出现的位置都跟电视、电影一模一样,居中显示,
不过还没等周悬认真地想明白这一切的缘由,桌上的其他几位“客人”的举动,很及时地分散了他的注意力。
先说师傅旁边坐着的那只通体雪白,身后生着九条尾巴的狐狸。
它明明是一只狐狸,此时却象是个人一样坐在位置上,拿着汤勺,从那口菌子锅里留汤喝,甚至还口吐人言,念叨着“好喝好喝真好喝”。
按着顺序,九尾狐旁边的座位似乎是“空着的”,只有一只漂浮在空中,上下移动小龙虾。
在周悬的注视下,那只小龙虾的大脑袋和甲壳纷纷被拆解离体,落到了餐盘里,虾肉则是慢悠悠地飘到了旁边条白色的萨摩耶的嘴里。
“小肥啊,吃东西要细嚼慢咽,你这样图图吞虾,能尝出来虾是什么味儿吗?”伴随着那团空气中传来某个女孩的声音,周悬这才意识到那不是什么空气,而是一个他看不见,却会剥虾、会喂狗的“透明人”。
被喂了虾的小肥,这个时候就象是那只狐狸一样满意地口吐人言:“好吃好吃真好吃汪!”
“小肥说什么呢,猫猫道长?”那团空气似乎是听不懂小肥的话。
“它说“好吃好吃真好吃”。”被麻辣龙虾辣的哈气的师傅回答道。
“小肥说话的时候原来是这个语气吗”周悬看着这古怪的一幕,觉得自己的头晕征状好象又一次加重了。
然而,奇怪的事情还没有结束。
周悬看向小肥左手边的那位正在喝汤的客人。
周悬—不,应该说世界上的绝对大多数人,应该都听说过一种名为“人鱼”的生物。
在现世流传的大多数的故事中,她们都被描绘成上半身是美丽的少女,下半身则长着鱼尾的形象,因此得名“美人鱼”。
而坐在小肥另一侧的那个“人”,她此刻所呈现出的体态则完全是人鱼的反面。
“这一次我还剩了一点菌子没烧完,暂时存到冰箱里去了。”那位上半身穿着清凉背心,眼看着是一位苗条的少女,可脑袋的部分却顶着一颗硕大“鱼头”的女子(头上甚至还顶着一团长长的水藻,似乎是对“丸子头”的一种拟态),嘴巴一张一合地说道,“咱们明天晚上可以煲个鸡汤喝。”
“可以可以,那我明晚再来蹭饭。”那只狐狸马上说,“正所谓好菌配好鸡,记得去买只新鲜的鸡,别用冷冻的。”
“要求这么多,那你就直接带着鸡来咯。”那个“鱼人”女子嘴巴持续性一张一合,“我明天要上班,可没空去逛菜场。”
“那个位置原本坐着的不是珠泪吗这个鱼人女生是谁”周悬看着那颗尽显“魔性”鱼头头顶的水藻、不存在眼皮甚至眼睫毛的大眼珠、不间断开合的丰满“鱼唇”,以及眼前不断飘过的字幕,觉得自己快要疯掉了。
“你没事吧?”左手旁的那位客人似乎是察觉到了周悬的异常,关切地拍了拍他的手,“周悬?”
“我”手背上载来的凉意让周悬转过脸,看向那位客人。
不同于其他客人,周悬很明确地认出了她是谁一一无论是可以用“冰冷”来形容的体温,还是长裤长袖的打扮,甚至那精致的五官,都证明了这无疑是清秋,也只可能是清秋没错。
但是话又说回来虽然身边这个人附和清秋的绝大多数特点,但有一点却是例外。
那就是她的皮肤。
在周悬的记忆中,清秋肤色可以用白淅、苍白、惨白来形容,而面前的这个清秋,她的皮肤已经不是“白”接近透明的程度"
“你你好象结冰了,清秋—”在强烈的头晕目眩中,周悬有些艰难地说出了这句话。
是的,结冰。
面前的“清秋”就好象是一块冰雕艺术家用坚冰所雕刻出的冰雕,浑身上下不仅冒着寒气,看起来还晶莹剔透的,活脱脱的是一个“冰人”。
“结冰?”清秋抬起她明明是冰块,却可以自由摆动的手臂,指了指自己,“你说我?”
“额我不是这个意思”周悬低声说,“好吧,我好象不太对——”
“是发烧了吗?”
“不,不是—比发烧更糟糕—”因为身体的过度不适而有些大脑岩机的周悬,出于本能反应,努力撑着手想要站起来去沙发上躺一会儿,却因为使不上力气,一头栽倒在了餐桌上,吓得旁边的老头、狐狸、透明人、小肥、鱼人姑娘和冰雕版清秋全都是一愣,赶忙起身聚拢过来。
“周悬汪!”小肥操着它半人半狗的口音扑过来。
“什,什么情况徒儿?”老头用不知为何,让周悬感到有些毛茸茸的手抓着他。
“周悬怎么吃着吃着就晕倒了?!”透明人姑娘异地问。
“不会是海鲜过敏吧?”那只狐狸也说,“以前怎么没听说呢?”
“肯定不是海鲜过敏,他都没起疹子!嘴唇也没肿!”鱼人姑娘大声说。
“你还好么周悬?”清秋把他扶了起来,靠在自己肩上,“能听到我说话吗?”
“恩—我还醒着”周悬虚弱地看着这一张张古怪的脸,低声说,“不过—我好象是中毒了”
“中毒了?!”
“来,先喝点水。”清秋把周悬从沙发上扶起来,将杯子和吸管递给他,“有好一点吗?”
“可能——有吧。”周悬吸了一口温热的水,但却并没有觉得难受的征状有缓解多少。
“徒儿这么说了,那就是没有。”全屋子最了解他老头,很有经验地说,“你现在是不是头很晕,有种眼冒金星的感觉?”
“是的”
“那你现在看为师是什么样的?”老头继续问,“我是一条大黄狗?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不,是老头—”
“什么?”老头没听清。
“是你活着时候的样子,师傅——”周悬更改了发言。
“难怪你刚才问为师,为什么要蹲在椅子上吃饭。”老头一脸好笑地摇了摇头,“好了,确诊了,徒儿确实是中毒了没错,见手青中毒!”
“嘿,周悬,看看我现在长什么样。”那只狐狸闻讯马上凑过来,笑眯眯地问。
“就是你的原型”
“就只是九尾狐而已?”狐狸好象有些失望,“没有多几个脑袋什么的?”
“恩—
“那我呢周悬?”那团空气也飘了过来,“我长啥样?”
“你不见了—”
“我不见了?!”
就这么,周悬也不管谁问谁没问,索性一股脑把自己看到的景象全跟他们说。
“也就是说,在你眼中,我们所有人现在都变成了另一番样子?”在得知周悬眼中的自己变成一块“冰雕艺术品”之后,清秋就跟其他人一样完全没有生气的意思(今天扎着丸子头的珠泪,在听说自己变成了头顶水藻的“鱼人”后,直接就是一个爆笑),而是含笑问道,“至于唯一没有任何变化的小肥,现在的你就跟清云一样,能听懂它在说什么了?”
“也许只是歪打正着而已”周悬虽然中毒了,但严谨的风格却依旧。
“咱们来验证一下就知道是不是歪打正看运气好了。”
珠泪拍拍小肥的狗头,鼓励道,“小肥,说句话听听!”
“狗是不会说话的汪!”小肥汪汪地说着,周悬也如是翻译道。
“没错,小肥就是这么说的。”一旁翻译界的权威一一师傅在听完后,给予了充分肯定。
“我的天,这也太神奇了吧?”季澜惊叹道,“吃蘑菇中毒竟然还能听懂狗语,搞得我都想试试了!”
“不只是能听懂小肥说话,你现在听我们几个说话的时候,还能看到字幕是吗?”白璟饶有兴趣地问道。
“是的甚至闭上眼晴都能看到”周悬有些痛苦地说。
“很好,仔细听我下一句说的话。”
“你在说什么鸟语呢?”季澜问。
“你别管。”白璟看着他,“怎么样周悬,你的实时演算字幕插件表现如何?”
“显示倒是显示出来了,不过是一段乱码——”周悬睁开眼睛,问道,“那是什么语言?”
“你从来没听过,也听不懂的非洲土着语。”白璟为这一“重大发现”而满意地笑道,“看来所谓的‘实时字幕”,其实还是根据你本人的认知和知识来运作的一一说的也是说的也是,中个毒而已,也不代表无所不能嘛。”
“从发作的时间点来看,真正有毒的应该是后来的那锅菌菇汤。”清秋问,“所以,哪怕周悬你看到我们变了样子、听懂了小肥的话、甚至眼中还能看到实时字幕飘过,你都没有第一时间反应过来,自己其实已经中毒了?”
“可能就象师傅说的吧,因为中毒导致我的判断力下降了—”周悬无奈地说,“感觉就象是思维慢了半拍一样,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已经是两三分钟之后了。”
“除了出现这些幻觉和头晕目眩之外,徒儿你还有什么不舒服没有?比如想吐?胸闷气短?觉得自己要挂了?”师傅问。
“暂时没有,可能是因为跟你们说了几句话,头晕好象也比刚才稍微好点了。”周悬虽然这么说,可因为感冒所造成的严重鼻音中,还是流露出不少疲惫和虚弱。
“那这种情况要去医院吗?”虽然在人类的城市长大,但从小到大就没去过几趟的珠泪关心道,“比如验个血,洗个胃什么的?”
“血压、心跳都还算正常,可以先观察一下再决定。”这里唯一当过医生的清秋为周悬号脉,
冷静地说,“比起食物中毒,更让周悬难受的应该还是感冒的征状。”
“没错,这一屋子的妖怪、天师,还要去找人类的医生看病也太扯淡了。”白璟摸出手机,趁周悬不备,迅速与他合影一张,“周道长福大命大,相信睡一觉就好了。”
“汪汪!”
“小肥说‘这里还有狗”。”周悬有气无力地翻译了一句。
“可是周悬到底为什么会中毒呢?”季澜有些不理解地说,“白璟不是说那些蘑菇都已经熟了吗?而且咱们,包括小肥在内,大家都吃了,不也都没事吗?”
“应该是因为这里的要么是妖怪,要么是鬼魂吧—是,还有一条‘普通”的狗,别用那种眼神看我小肥。”白璟摸摸下巴,若有所思地说,“仔细想想,珠泪通过我来判断那些见手青到底熟没熟透,其实根本没有参考性一一就算是直接生吃我也不可能中毒呀。”
“那不就是你害得周悬中毒吗?!”季澜突然也意识到了这件事的离谱程度一一他们居然让一个生吞毒药也不见得会死的妖怪去试这道菜有没有毒,这就好象是把毒药泼到石头上看石头有没有中毒一样,那能有结果吗?
“怎么能说是我害的呢?”白璟两手一摊,表示无辜,“我只是根据我‘个人”的判断,‘觉得”那些菌子熟了,只是口感比较鲜嫩而已一一你能说三分熟的牛排就是生的吗?”
“再说,我不去试毒,难道要让周悬去试毒吗?”百璟反问,“难道没有死掉的牺牲就不算牺牲啦?”
“可实际上这两者根本就没有区别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