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谅我的不请自来,泯竹,清(流儿的母亲)。”男人带上了门,对流儿一家说道,“路上有些匆忙,没来得及提前和你们打招呼。”
“不,族长没事的。”流儿的父亲看到男人到来后,算是强撑着起身,说道,“您坐,我去泡杯茶—”
走进屋子的这名中年男子名为霖月,是这座九尾狐镇子上,由狐王亲自指定、认可的管理者。
尽管以他目前的地位,用“镇长”来称呼或许会更合适一些,但镇上的居民们,还是更习惯用过去聚落时代的流传下来的、代表着血脉之情的“族长”一词来称呼他,以表对他拥戴之情。
可以说,霖月族长也许并不是这座镇子上道行最高深、最强大的九尾狐,但却一定是镇里最受爱戴的九尾狐。也因为他的平易近人,镇上的所有孩子总是无视辈分,相当亲切地称他一声“族长大叔”。
“不,你坐吧,做父亲的,当然是要陪伴在女儿的身边了。”族长侧目看向另一旁流儿的大伯,客气地说,“好久不见了啊,泯兰。”
“啊——是啊,好久不见,霖月前辈。”居住在另一座镇子上流儿大伯,没想到这位德高望重的族长竟然还认得只见过几面的自己,有些意外地说道,“您此行来—也是为了流儿的事?”
“是啊,我刚和地狼使团的代表聊完,正在院子里赏月来着,结果收到了消息,就马上赶过来了一一毕竟也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嘛。”族长微笑着和他握了握手,“你不常来我们这儿,可能不知道外面的这位来自地狼一族的圭真小哥,是一位非常优秀且善良的年轻人,我非常欣赏他:
至于璟儿,他是启的儿子,也和流儿一样,是我从看着长大的孩子。”
“换言之,他们一个是我的客人、后辈,一个是我所疼爱的、从小在镇上长大的孩子。”族长顿了顿,“所以有些事,我认为让他们知道,也无妨。你觉得呢?”
“既然霖月前辈也这么说,晚辈当然没有意见。”
“多谢,那么”族长对着窗外那两个探头探脑的家伙,招了招手,“你们俩也别绕路了,
就从翻窗子进来吧。”
“感谢前辈!”找到了靠山的圭真立刻带着璟,轻盈地翻进了流儿的房间。
该说不说,或许是因为族长长着一张一看就“不怎么严肃”的脸,而且说话的时候总是面带笑容,所以在他进来之后,屋内原本紧张、压抑的气氛也值总算是多多少少缓解了一些。
在族长的安排下,屋内众人各自落了座,
流儿的父母守在她的身边,璟和圭真坐在床对面的那张椅子上(屋里的座位有限,所以璟还是蹲在圭真的肩头),璟的父亲启和其他几位流儿家的长辈坐在同侧,至于自从族长到来后,就没有再说过什么话的雾月前辈,直接被安排坐在了兄长的身边,也算是房间里正对着门的“主位”上。
璟刚一坐下,就挤眉弄眼地想跟流儿对个眼神,好确认一下她的状态,可惜流儿大多数时候都呆呆地看着地板,似乎是没有察觉到他的“眼色”。
“首先,让我来说明一下,关于在流儿身上发生的事。算是给流儿、璟儿,还有圭真做个解释。”族长说,“我会说的尽可能简略些,如果有出错的地方,就请启和雾月来帮忙纠正。”
“如你们所见,”族长开门见山道,“现在的流儿,变成了一个人类。”
圭真闻言,并没有说什么,只是颇有些意味深长地看了流儿一眼。
而床上的流儿依然是那副表情,看着无悲无喜的,也不知道是被吓到了,还是麻木了。
最莫明其妙的,只有这里道行最浅,也非当事人的璟。
“流儿变成了人类?所以呢?大家化形的样子之后的样子不都是人类吗?”璟有些茫然地想着,“族长大叔在说什么?”
“你可以用我们一族的力量,再去看一看她的状态,璟儿。”察觉到了他困惑的族长提醒道。
璟先前看到流儿这幅样子时,他满心的担忧,以至于根本就没有往其他方面去想,只是单纯的认为流儿不过是没有解除化形的状态而已。
然而这一次,当璟调动起体内的法力,用那对九尾狐一族天生拥有的、能够看穿一切化形伪装的深青色眸子,再一次认真地看向流儿时,他终于察觉到了一个让他感到难以置信的事实。
“流儿的身上没有任何化形法术的痕迹——”璟瞪大了眼睛,惊讶地说,“她,她从狐狸变成了一个——一个——”
“一个你从来没有见过的‘人’。”族长点了点头,“不是由妖怪化形出来的‘人’,而是货真价实的‘人类”。”
“流儿这是生病了吗?”沉浸在“流儿变成了一个人”的事实中的璟,有些语无伦次地问这也是没办法的时候,毕竟年幼的他从来都没有见过真正的人类,只是听长辈、还有圭真说起过,青丘之国的人类基本已经死光了,他们都住在一个名为“人间界”的遥远空间的事。
以至于他也说不清楚,到底“原来‘人”就是这样的”和“流儿居然变成了一个人”其中的哪一件事,更让他感到茫然和惊讶了。
长辈们之所以那样的惊慌,竟然是因为流儿变成了人?
“生病啊——或许这么理解也没有错吧。”族长平静地说,“不过更贴切一点说法是“诅咒”,一种会让九尾狐变成人类的诅咒,在流儿身上发生了。”
“可您是认真的吗,霖月前辈。”圭真问道,“我自认平时也有些见识,可是会把妖怪变成人的诅咒我真的从来没有听说过。”
“我也很希望这不是真的,但事实已经摆在你的眼前了,不是么?”族长说,“至于你为什么没有听说过这件事,这是我们九尾狐一族的秘密一一每一位成年的族人其实都知道这件事,但是为了保护我们的族人,我们很默契地选择了保持沉默,以至于知道内情的外族妖怪少之甚少。”
“那—这是谁干的?”圭真有些难以理解,“小流还这么小能得罪谁?是伯父伯母的仇家做的吗?”
“不,这跟他们一家没有关系。”族长摇头,“从第一位被诅咒者,到现如今的流儿,这种诅咒在我们一族中已经延续了数千年。”
“整个种族都被诅咒了?!”圭真震惊道,“谁能做到这种事?”
“这是一个谜团,圭真。”族长说,“包括解析术式、反向溯源、拷问可疑的妖怪在这几千年里,任何你能想象到的方法我们都试过了,但我们失败了,无论是查找凶手,还是查找解开诅咒的方法,我们都没有取得任何的成果。”
“那流儿之后会怎样?”璟吞了吞口水。
“在明天午夜时分到来的时候,她就会恢复原状一一诅咒第一次发作的时间点,必定是步入百岁的那一日。”这句话,族长是看着流儿说的,“原本是怎么样,以后还是怎么样。而下一次发作的时间是五十年后的今天,再下一次则是百年,以此类推。”
“也就是说,流儿每过五十年,就会象是这样—额,变成人类一次?”
“恩,可以这么理解。”
“没有了?就这样?”或许是因为见识少,璟觉得只是这样的情况——好象还不值得让长辈们这样忧心吧?
“当然不只是这样。”一旁的雾月摇摇头,主动说道,“被诅咒者在变成人类之后,会变得很虚弱,不仅肉体的强度、灵力水平无法和妖怪比较,甚至在人类中也是最弱的那一档,这代表着在那一天里,她完全无法使用任何法术,自保能力接近于零。”
“而且当被诅咒者死去、再次投胎返生之后,一定会变成人类,而且大概率会从人间界降生,
往后的每一世皆是如此。”雾月顿了顿,“以及,当他们转生为人类之后,每一世———"
“就说到这里吧,雾月。”族长打断了雾月没有说完的,也是令一旁流儿双亲脸上忍不住又增添几分痛苦的那半句话,“听到这里你们应该明白了,来生的事暂且先不论,就流儿现在的状态来说,诅咒带给她的真正威胁,还是那这五十年一次的“变人”现象。”
“变成人类之后所带来的虚弱会使得她很容易遭到其他妖怪,或者仇家的”圭真几乎是立刻就明百了族长话中的深意。
“是的,所以无论是流儿,还是在场我们的都要做好准备,这会是伴随她一生的弱点,和一个无法抹去的隐患。”或许是因为有孩子在场,也许是顾及到流儿双亲的感受,族长刻意没有太详细地说下去。
“前辈您刚才说,这种诅咒已经在天狐一族中持续了数千年之久,那是否意味着诅咒的延续——和血脉有关呢?”圭真看了看一旁面如死灰的流儿双亲,觉得好象不是这么一回事。
“目前没有证据能表明,诅咒的出现和血脉有任何关系一一被诅咒的父亲或者母亲可以生下健康的孩子,而被诅咒者的长辈、亲人中,也不见得就会发生相同的案例。”族长说,“最好的证明,就是我的弟弟,霁月。”
“所以雾月前辈也是—
“雾月前辈和他的妻子,弯前辈,都是这种诅咒的受害者一一他们在现出原形时,眉心处那道暗红色印记,就是来自于那个诅咒。”见雾月只是没什么表情地点了点头,对面的启帮忙补充道,“而关于被诅咒事件发生的规律,目前流传最广的说法是,这种诅咒只会在部分‘天才”身上发生。”
“这么一说,我记得我家先生说过不止一次,当年的雾月前辈和弯前辈,哪怕放在整个天狐一族中,都是一等一的天才”圭真皱了皱眉头,“这是一种针对天才的诅咒?”
“恩,不过其实也有另一种猜测,比如这些天才的天赋并非是天生的,而是诅咒带给他们的,
他们是因为诅咒的力量而强大。”启在说起这件事情的时候,有些不自然地看了自己的儿子一眼,
但很快就收回了视线,正色道,“总之,因为被诅咒才会成为天才也好,因为是天才才会遭受诅咒也好,看到族人成为被诅咒的对象,都是我们所不情愿的。”
这也是我们一族虽然将成年的年龄设置为两百岁,但却故意设置了这样一场百岁宴的原因一一哪怕在过去青丘之国并不象如今这般太平,我们一族成年的年纪还是一百八十岁的年代也一样。”启解释道,“我们设立百岁宴的本来目的,比起为了庆祝家里的孩子成长为‘少年”、“青年”,更多为了是提前筛选、确认被诅咒的个体,好提前掌握状况,将他们保护起来—"”
“我很抱歉,璟,流儿,我知道你们很早就察觉到了百岁宴的问题所在,但我们总归还是希望,你们不要为这一天的到来而担惊受怕,所以哪怕过去你们怎么问,我都没法告诉你们实情。”启叹了口气,“对不起。”
“如果事情是这样的话,或许泯兰前辈是对。”作为房间里唯一的“外族成员”,圭真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作为地狼的我—真的不该知道这些真相。小璟也就算了,我该自觉点离开的。”
“不,圭真你不需要有压力。我之所以向你透露这件事,也有我自己的打算。”族长说,“你也知道,我们九尾狐一族之中,这几千年来无论是得道成仙的前辈、还是学识渊博学者的数量,放眼整个青丘之国都是首屈一指的。”
“可是,哪怕我们不惜代价地研究、调查了这么多年,在对诅咒的破解上却可以说是没有取得任成果。”族中沉声道,“因此这些年里,我一直在思考,有没有可能是在这种诅咒的理解上,我们陷入了某个误区,某个只有九尾狐容易陷入的误区,这才使得我们一直在原地打转。”
“在几十年前,我曾把这个猜想禀报给了狐王,也向他提议过,我们是否考虑借助个别可以信任的种族的力量,请他们帮忙合力查找解除诅咒的方法,或许会有新的思路。但是狐王答复是,保护被诅咒的族人才是首要目标,暴露秘密的所需承担的风险太大,这件事还需要从长计议。”族长平静地说,“我也承认,在这件事上我有私心,因为我的亲第第就是被诅咒者,我的第妹更是因此而死去”
“所以我比谁都希望,这种痛苦的轮回可以尽早结束,也希望九尾狐一族的父母可以不用在孩子百岁的那一日、那个本该充满欢声笑语的日子感到提心吊胆,巴不得这一天永远不会到来。”族长看着圭真,“只是很遗撼。以我的立场,我不能把至族人的安危不顾,以九尾狐一族的名义去寻求其他种族的帮助,得到他们的意见。”
“但这一次不同,这只是我个人的委托而已,圭真。”族长认真地说,“如果可以的话,过一会儿我想听听你对所谓‘谊咒”的看法,从你个人的角度出发也好,从地狼一族的角度出发也好。”
“同时我也希望,今后如果有机会的话,你可以为解开诅咒的事出一份力,就当是为了流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