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熙六年孟春,栖贤谷酒肆的杉木梁柱浸着潮气,新醅米酒的甜香混着灶间柴火味,却掩不住梁上经年霉斑散发的腐味。谢渊卸去官服,青衫下摆沾着晨露,指间反复摩挲袖中焦页 —— 那是从废弃茶棚捡来的残片,茶渍显影的 \"宁王的面容\" 那险恶的嘴脸深深刻进掌心纹路,像道未愈的伤口。
松木桌上的粗瓷茶盏腾起细雾,谢渊垂眸盯着水面倒影,三五个茶商的私语如针般扎入耳膜:\"榷场的人说,连茶梗都要过秤抽税\" 他的指尖骤然收紧,茶盏在木桌磕出轻响,惊得茶商们瞬间闭口。
谢渊的呼吸陡然一滞,袖中惠民仓封条残片的压痕此刻正硌着指腹 —— 那是三年前在滁州,他亲手揭下的布政使司云纹封条,压痕深浅竟与老人掌心的纹路分毫不差。时粮吏的辩解:\"官粮封存自有规制\",却没说封条下藏着三成霉粮。此刻老人掌心的红印,分明是长期按压官仓封条留下的磨痕。
老茶农的咳嗽声惊飞梁上麻雀,茶商们抓起茶篓作势欲走,目光却在谢渊身上逡巡。谢渊按住腰间獬豸佩,冰凉的金属隔着青衫传来警示 —— 他微服至此,却忘了庐山茶商惯见的,是双鹤纹腰牌,而非都察院的獬豸徽记。
马蹄声骤响,几个腰佩玄夜卫腰牌的身影掠过窗前。一颤,茶饼 \"当啷\" 落地,谢渊弯腰捡拾时,瞥见他袖口滑出的税单边缘 —— 户部嘉禾纹火漆下,双鹤的尾羽若隐若现,与界石上的残片如出一辙。
暮色浸透酒肆时,老茶农被扶进后堂,背影佝偻如株被砍去主干的老茶树。谢渊借着添酒凑近灶台,看见老人正将半片靛青布帛埋入灶灰 —— 布料边缘的云纹,与滁州粮袋上的印记完全一致。起《大吴会典》条文:\"榷场抽税逾额者,茶商可越级上告\",而眼前的税单上,十抽其七的字迹被茶水掩盖,显影后却是 \"宁王令\" 的笔锋。
离开时,谢渊将茶饼贴紧心口,栖贤谷的夜风卷着茶香,却混着铁锈味 —— 那是老茶农藏在袖口的税单血迹。山脚下榷场的梆子声传来,三长一短,与老人敲桌的节奏相同,却让他想起在都察院审讯时,锦衣卫用刑前的暗号。
他摸向袖中《大吴会典》,商税条文在月光下泛着冷光。老茶农掌心的半月痕、袖口的靛青渍、税单的双重印信,此刻在他脑海中连成一条线 —— 宁王萧彬正是借布政使司的云纹封条、宗人府的云雷火漆,将庐山茶田化作私产,再以苛税之名,将茶农的血汗熬成自己的官运。
谢渊忽然停步,望着漫天星斗。他知道,明日前往榷场,面对的将是比酒肆更严密的罗网。但老茶农按在桌面的半月痕还在掌心发烫,就像当年在滁州,饥民们抓住他官服的力道 —— 御史的使命,不正是让这些沉默的伤痕,在金殿之上发出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