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诚完全没空去管那边的龙主,他的耳边只剩下兵刃破风的尖啸和战马的嘶鸣。
因为他现在的压力倍大,虽然还算不得直面云中鹤之时的绝望,却也远胜之前的任何一场血战。
彭乐、斛律金、段韶三大东魏绝顶悍将如同嗅到血腥的鲨鱼,在黎诚为贺拔胜劈开直面高欢的坦途的同时,已带着滔天杀意将他死死围在内核!
稽古在他手中仿佛舞成一团银光缭绕的屏障,每一次格挡都震得他手臂发麻,虎口发痛。
三人都不是俗手,他们都是久经狂血煞之主磨砺赐福的战士。
彭乐的槊势宛若疯狗,每一击都裹着同归于尽的狠劲对他而言,要么胜利雪耻,要么就死在这里。
斛律金因为受伤,且起初并未参与军团冲锋,故而他并非取得长兵,而是使一柄长直刀,刀锋阴冷刁钻,专挑黎诚戟势转换的缝隙。
段韶的枪势虽因半边身子被打废而大打折扣,却也沉稳如磐石,相助另外两位将军死死封住他突围的去路。
三股力道拧成一股绞索,勒得他喘不过气。
“给老子死!”
彭乐怒声咆哮,重槊挟着腥风当头砸下,槊锋撕裂空气的尖啸刺得人耳膜生疼。
黎诚猛地侧身,稽古斜撩,戟刃小枝“锵”地一声挂住槊杆,顺势一绞。
巨力传来,彭乐竞被带得一个趔趄。
好一个破绽!
黎诚眼中寒芒爆射,稽古顺势出洞,直刺彭乐肋下空门。
这一刺快若闪电,戟尖凝聚第一流一往无前的意气。
现在黎诚对第一流的意气的把控是越来越到位了,几乎每一招每一式都带着第一流有我无敌的风采。
“休想!”
斛律金早盯着黎诚的动作,长刀后发先至,刀锋贴着戟杆削向黎诚手腕,角度阴毒至极。
黎诚手腕猛地一翻,稽古厚重的戟身“当”地一声撞开弯刀,可就在这一瞬,段韶那杆断裂的浑铁枪杆已如毒蟒般戳向他后腰!
避无可避!
黎诚腰腹内核骤然发力,整个人在马背上硬生生旋过半圈,稽古顺势回扫!
锵啷—!
戟刃狠狠劈在枪杆断口,巨大的力量震得段韶闷哼一声,连人带马向后滑出半步。
黎诚也被反震之力推得胸口发闷,压力稍缓,喘息却只有一刹。
彭乐的重槊又至!
这次不再是劈砸,槊尖一抖,十几点幽蓝寒星虚实难辨,如路骨之蛆般缠向黎诚周身要害。
黎诚瞳孔微缩,稽古在他手中瞬间活了!
戟尖或点、或引、或崩,每一次轻巧的碰撞都精准地点在槊势最薄弱的那一点。
叮叮当当爆响连成一片,密集的火星在三人之间骤然炸开。
他象在刀尖上跳舞,在毁灭的风暴中心查找着那微不可察的平衡。
汗水狂涌,又被蒸腾的血煞热气烤干。
“我看你能撑多久!”
斛律金的声音冰冷响起,他的弯刀配合着彭乐的狂攻如跗骨之蛆不离黎诚身侧三尺。
那辆重装摩托引擎轰鸣,灵巧地朝着梧桐树狂撞。
梧桐树脖颈中了一箭,却还野蛮地嘶吼,以血肉之身与那钢铁巨兽相碰,端得是神勇狂暴非凡。
段韶咬碎了钢牙,仅存的手提着半截枪杆,舞得密不透风,不求伤敌,只求将这年轻的凶神死死钉在这绝杀之局中!
肩上的伤口随着剧烈动作不断崩裂,鲜血染红了半边马鞍,但他恍若未觉,眼中只有疯狂的杀意。
黎诚的处境近平凶险到了极致。
稽古每一次格挡,戟杆都在嗡鸣震颤,传递回手臂的力道沉重如山。
血骨姿态在努力变化,可现在的绝杀之局压根不给他适应的时间,他只感觉体内的力量在飞速流逝,眼前的世界开始旋转,只剩下三张写满杀意的面孔在烟尘中扭曲晃动。
要动用血身法相么?
不行,现在还不是时候。
因为同样拥有血身法相的彭乐还没有动用。
自己必须藏,必须藏,藏到一个机会,一个杀掉段韶或者斛律金的机会,才有破局的可能!
血身法相的消耗实在太大太大了,根本经不起车轮战,那是搏命的伎俩,只能速战速决。
如果说彭乐是暴烈的火焰,那么斛律金就是阴冷的冰,段韶是沉重的山。
他是唯一苦行跋涉的行者,火焰要将他焚成灰烬,寒冰要冻吉他的骨髓,山峦要将他碾入尘埃!
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血浆,每一次挥动稽古都象是在泥潭中挣扎。
不能再等了,不能再藏了!
黎诚发出一声低吼,稽古大戟骤然爆发出刺目的暗红血光,戟身嗡鸣如龙吟!
血身法相!
这是墟裂搏命的技法,以燃素刺激自己某些穴位经络,以伤换力,竭死搏命!
血身法相源源不断地修复着千军辟易的伤口,千军辟易配合血身法相,又更将黎诚身体素质激发到一个难以想象的高度。
又是虎牢关,又是三英轮战。
墟裂用在此处倒是应景。
黎诚狂笑一声,不再防守!
稽古化作一道撕裂战场的赤红血虹,带着一往无前的惨烈气势,悍然横扫!
这一扫,无视了彭乐刺向心口的槊,无视了斛律金削向脖颈的刀,无视了段韶砸向后背的断枪!
只攻不守!以命换命!
“好胆!”
另外两个没有血身法相的人脸色同时剧变,唯有彭乐狂笑着同样开启了血身法相同他搏命!
疯子!
彭乐狂笑着前刺,斛律金刀锋急转,护住自身,而段韶更是只有被迫将断枪横栏!
轰!!!
三股力量两守一攻,同时撞上那道血虹!
惊天动地的巨响炸开,气浪如同实质的圆环猛地扩散,将周围的尘土、血雾、碎甲猛地推开!
梧桐树发出一声痛苦的嘶鸣,口鼻喷出滚烫的血沫,四蹄深深陷入泥土!
黎诚的虎口瞬间崩裂,鲜血顺着戟杆狂涌而下,五脏六腑如同被巨锤砸中,一击便将血池打得有些应接不暇,眼前一黑,险些栽落马下。
斛律金的重型摩托被狂暴的力量掀得车头翘起,段韶的断枪被砸得脱手飞出。
以攻杀对攻杀的彭乐更是连人带马被震得向后跟跄数步,哇地喷出一口鲜血!
包围圈,硬生生被撕开一道血淋淋的缺口!
代价惨重,但机会稍纵即逝!
黎诚甚至来不及抹去嘴角溢出的鲜血,布满血丝的眼睛便死死盯住因受创而动作迟滞的段韶!
他是突破口,是唯一的机会!
黎诚的咆哮带着血腥味,梧桐树感应到主人的意志,发出一声长嘶,四蹄猛地从泥泞中拔出,带着淋漓的血浆,凌空飞渡,直扑段韶!
稽古高高扬起,暗红的血煞之气在戟刀上疯狂凝聚、压缩,散发出令人心悸的气势!
这一戟绝没有任何花哨,只有最纯粹的速度与力量。
戟锋所过之处,空气被压缩出肉眼可见的白色激波!
“直视我!”
宛如飞将再世,黎诚大吼一声,震得段韶瞳孔缩成针尖,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全身!
他本能地将半截枪杆横在胸前,试图格挡这毁天灭地的一击!
见状黎诚更是狂怒,仿佛遭到了什么轻篾似的,血气涌上他的脑袋,吼声骤起,带着一股子杀到麻木的狂妄。
“尔敢拦我!”
嗤啦—!
令人牙酸的金属撕裂声响起!
那半截浑铁枪杆如同朽木般被稽古戟刃居中劈开,去势不减的戟锋带着无可匹敌的力量,狠狠劈在段韶的肩膀上,暗红的血花在段韶左肩轰然绽放!
破碎的甲片、撕裂的筋肉、断裂的骨茬混合着滚烫的鲜血,如同被暴力撕开的破布口袋,猛地向四周泼洒!
“呃啊!!!”
段韶发出一声凄厉到变调的惨嚎,整个人从左肩开始,连同胸膛、腰腹,乃至眇部,都被这一戟几乎彻底劈开!
巨大的力量将他整个人砍成两半,半截身子从马背上狠狠砸飞出去,如同一个破败的玩偶,翻滚着撞入后方混乱的步卒群中!
缺口,彻底洞开!
黎诚看也不看自己的战果,甚至来不及喘息。
梧桐树四蹄发力,赤红的鬃毛在狂风中怒张,一人一马傲立于战场之上,段韶的鲜血在大戟上飞扬,黎诚整个人如同一面染血的旗帜,在修罗屠场的腥风中猎猎狂舞。
他单手握紧那沾满鲜血的大戟,冰冷的戟锋直指身后两人。
身后是彭乐暴跳如雷的咆哮和斛律金惊怒交加的呼喊。
身侧,是无数东魏士兵惊骇欲绝的面孔。
“下一个!”
就在黎诚缠住三大高手的刹那,贺拔胜与那血肉巨龙的搏杀已至白热!
“死!”
贺拔胜须发戟张,脸上每一道皱纹都因极致的愤怒和爆发而扭曲。
他猛地抽出那杆深嵌龙躯的马槊,带起一蓬滚烫的龙血!槊锋横扫,狠狠扫向巨龙探下的狰狞头颅!
巨龙发出震天的怒吼,身形一卷,不知多少东魏士兵死在他庞大的身躯下,巨大的龙爪带着撕裂空气的恶风朝着贺拔胜当头拍下。
爪未至,掀起的狂风已将贺拔胜座下黎马吹得嘶鸣倒退!
轰!!!
槊锋与龙爪悍然对撞,肉眼可见的气浪猛地炸开!
贺拔胜座下神骏的黎马发出一声凄厉悲鸣,四蹄同时折断,口鼻喷血,轰然倒地!
贺拔胜也被这无匹巨力震得虎口崩裂,鲜血长流,整个人如同断线风筝般向后倒飞出去,重重砸落在地,激起一片尘土!
“咳咳——”
老将军拄着槊杆挣扎欲起,嘴角溢出鲜血。
那血肉巨龙显然也吃了痛,巨大的龙爪上鳞片翻飞,留下一道深可见骨的巨大创口,暗红的血液如同瀑布般淌下!
但这点伤势对它的庞大体型而言不过微不足道,它那双熔岩竖瞳中的暴虐更盛!
“吼!”
巨龙发出更恐怖的咆哮,巨大的龙首猛地低下,张开那如同深渊般的巨口!
口中獠牙林立,粘稠腥臭的涎液滴落,瞬间将地面腐蚀出嗤嗤白烟!重伤的蝼蚁一□吞下!
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贺拔胜!
老将军抬头,看着那遮天蔽日的血盆大口,看着那双熔岩般燃烧的、充满了非人暴虐的竖瞳。
没有恐惧,只有无尽的遗撼与不甘,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的心脏。
多少年了——兄弟的血仇,贺拔家的耻辱,终究——还是没能亲手了结。
方才那一爪已让贺拔胜受了重伤,他再无力挣扎。
可他只是输了,不是认输了。
便是双手断了,贺拔胜也要去踢死高欢,双腿折了,他也要用他的牙齿去咬死高欢。
他用尽最后力气,将手中那杆陪伴半生、如今也布满裂痕的马槊朝着巨龙咽喉那相对柔软的所在,狠狠掷出!
力道小得可怜,大概是因为他许多的骨头都被高欢一爪拍断一就算掷出去了,也伤不到高欢—很是小丑。
可就在这一霎,某道意志赞赏于这垂死之人的抵死挣扎,向他投下了目光。
贺拔胜竞在脱手那一霎不知何处来了力气一有了这分力气,他本可以躲过高欢咬下的血盆大口,可他没有。
他将所有力气都灌入手中大槊,马槊霎那间化作一道决绝的流光!
噗嗤!
槊锋破开那翻滚的血肉,深深扎入龙喉!
“吼!”
巨龙发出痛苦与暴怒的狂啸,庞大的身躯疯狂扭动!
这决死一击还是没能杀死他,但是彻底激怒了他,他吞噬的动作更快了三分!
腥风扑面!
贺拔胜甚至能看到那喉咙深处蠕动的暗红肉壁!
他睁大双眼,眼神中没有对死亡的恐惧,只有不甘与遗撼。
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刻他也是睁着眼的。
“此战十不可为,随我者,各——寻生路去。”
贺拔胜最后的声音带着执念破灭的苍凉,响彻这片血腥的修罗场。
“事不成!唯天命耳!!!”
声变未落
血肉巨龙那布满倒刺獠牙的巨口猛地合拢,将贺拔胜那渺小而决绝的身影连同他最后那声悲怆的呐喊,彻底吞入无边的黑暗。
战场上的喧嚣厮杀声似平都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