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2章 胡汉之路(1 / 1)

高风险背后跟着的必然也是高回报。

黎诚说自己是汉人,目标其实已经很明确了,就是想把自己变成宇文泰治下汉人的代表。

如今这乱世无论东魏西魏,汉人想出头?难如登天。

宇文泰与高欢连年血战。高欢背靠六镇鲜卑,兵多粮足,更有汉人源源不断供养,兵源虽单一,却养得起,耗得住。

但宇文泰不同,起家时,武川镇的老底子不过几千人。就算后来收编了李弼、北魏禁旅,手下的鲜卑贵族,规模、底蕴,都远逊高欢。

他必须找到新的血源。

历史从不会一而就。府兵制那等翻天复地的改革,绝非宇文泰灵光一闪的拍脑门。

无论此次部山之战—不,虎牢关之战,无论胜败,只要开打就得死人。

死了人,宇文泰就必然要查找新的兵源补充。

就算历史在此拐了个小弯,府兵制的改革,也几乎是板上钉钉。

只要高欢这头猛虎还在北方虎视,势弱的宇文泰向汉人开放上升信道,便是他唯一的选择。

八柱国里,宇文泰是统帅,位置稳如磐石。元欣顶着宗室名头,虽是虚职,却也是铁打的。

剩下那六位柱国,哪个不是背后站着关陇豪强的真正巨璧?想从他们碗里硬生生抢走一根柱国的位置?光是打赢几个猛将可远远不够。

黎诚原本的盘算是弄个鲜卑名,挤进武川集团的内核圈子,把自己绑在某家的战车上,借他们的力去争那柱国之位。

但现在,一个更直接、更汹涌的机会,就摆在他眼前一一那便是这数百年间,数量庞大却始终被按在台面下的汉人力量。

谁说八柱国不能变成九柱国?

只要宇文泰动了统合汉人这股力量的心思,黎诚几乎就是他最完美的门面一个来历不明的汉族游侠儿,无宗无族,了无牵挂。还有比这更趁手、更让人放心的棋子吗?

八柱国中之所以没有汉人,正因为宇文泰忌惮让某位身后站着宗族势力的汉人掌权后,汉人必将逐步侵蚀鲜卑的权力。

可黎诚不同,黎诚子然一身。

既能聚拢汉人之力,又能杜绝宗族夺权的隐患。好棋!简直是天赐的棋子而对黎诚而言,只要把这“纯粹汉人柱国”的名头坐实了,那些蛰伏已久的汉人豪族,必然闻风而动,将赌注押在他身上。

那一刻他代表的就是汉人贵族阶级的利益,比起那些根深蒂固的鲜卑门阀,他黎诚,无疑是汉人更好的选择!

宇文泰借黎诚掌控汉人,汉人借黎诚打开上升之路,黎诚则借两方之力,撰取名与利三方皆赢。

宇文泰沉吟片刻,眼中明灭了一阵,似有万千算计,最终定格在黎诚脸上,道:“你是汉人,虽有大功在身,但骤升高位,恐难服众。暂且先任你为一幢之主,领兵五百,帐下设五都督。待归了长安,再行封赏。”

幢主。

统领一幢约五百兵卒,是最基础的作战单位头领,源于鲜卑旧制,算是北魏“内三郎”禁军体系的延续。

虽然是基层军官,但跳过了旗长和都督两个官衔,也算是连升三级。

黎诚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拱手笑道:“全凭丞相调用。”

贺拔胜笑了笑,道:“虽有些屈才,但以你的本事,多积累些军功,晋升不难。”

宇文泰起身,语气尊敬却不容置疑:“将军奔袭苦战多日,今日归营,早些歇息吧,本相就不叼扰了。”

他又看了黎诚一眼,黎诚立刻会意,也起身朝贺拔胜拱拱手,道:“那我便也回去歇息了。”

贺拔胜摆摆手,他看出宇文泰不想通过他和黎诚接触。

但正如他所说,已经是将死的人了,再争这些没有意义,便也从善如流道:“那我便不送了。”

宇文泰先行一步。黎诚紧随其后,在帐外看见宇文泰微微颌首示意。

可愿同我长聊?”

黎诚知道机会来了,拱拱手道:“愿为丞相分忧。”

二人一前一后,朝着宇文泰的营帐走去。

帐内的贺拔胜授了授胡子,喃喃念叻了两声。

“李智灵—李智灵一一”他低声笑了笑,自语道:“还真是人如其名,急智通变,行事机灵啊。”

黎诚跟在宇文泰身后,步履沉稳,心潮却在无声翻涌。

这里靠近黄河,夜风带看黄河水汽的微凉和军营特有的铁锈与汗渍气息,吹拂看两人单薄的战袍。

宇文泰的步子不快,甚至有些沉重,这位年轻的西魏实际掌舱人,肩上的担子显然比他的身形要庞大得多。

沿途巡戈的鲜卑甲士见到丞相,无声地按胸行礼,目光在黎诚这个陌生的汉人面孔上短暂停留,带着审视与不易察觉的疏离。

掀开厚重的毡帘进入宇文泰的中军大帐,一股混杂着陈旧皮革、墨锭与淡淡药草的气息扑面而来。

帐内陈设简单到近乎简陋,一张铺着羊皮地图的粗糙木案,几把胡床,角落堆着些卷起的军报竹简。

宇文泰没有坐主位,随意抹了张胡床坐下,指了指对面:“坐。”

黎诚依言坐下,目光迎向宇文泰那双深邃如古并的眼睛。

这位权倾关陇的丞相审视着他的眼睛锐利,仿佛能穿透皮囊,直视人心最深处的沟壑。

“李智灵。”

宇文泰开口,声音低沉平稳,听不出情绪,“贺拔老将军对你赞誉有加,可军中有勇有谋的将领多了,你知道为何我偏偏喊你过来么?”

“因为我是个汉人。”黎诚面色不变。

“哦?”宇文泰嘴角似乎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说说看,汉人又如何了?”

黎诚心念电转,知道真正的考校开始了。他略作沉吟,组织语言。

“丞相垂询,智灵斗胆直言。”

宇文泰微微颌首。

“邺城繁华,远胜长安。高王坐拥河北膏腴之地,六镇精锐为其爪牙,根基深厚。晋阳、邺城,兵甲充足,粮秣堆积如山。此乃其强。”

他顿了顿,观察宇文泰神色。

宇文泰面无表情,只是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膝盖,示意他继续。

黎诚话锋一转,声音沉凝了几分,“然东贼之强,亦是其弱。”

这里转折,黎诚瞧见宇文泰眼神忽然动了动。

“高王倚重六镇鲜卑,视其为根本。然六镇骄兵悍将,桀骜难驯,高王在时尚能压制,一旦恐生肘腋之患。”

黎诚坦然道。

“其治下汉人世家大族,表面恭顺,实则离心离德,不过镊于高王兵威,暂作委蛇。

且高王连年用兵,赋税苛重,河北之地,民怨已有沸腾之象。此为其一。”

“其二,高王看似雄踞东方,实则腹背受敌。北有柔然狼顾,南有梁国萧衍虎视“萧衍虽垂垂老矣,但其子侄辈未必无中原之心。”

宇文泰敲击的手指停了下来,道:“那依你之见,我西魏当如何?”

“守关中之固,联梁以分其势,待其内乱,伺机东出!”黎诚斩钉截铁:“关中四塞之地,山河表里,易守难攻。”

“丞相励精图治,整伤吏治,劝课农桑,根基虽薄,却在扎扎实实地打牢。此乃根本!高欢欲速战速决,而我西魏,恰恰需要时间。”

这番话,点明了东西魏各自的优劣态势,更隐隐契合了宇文泰心中“深根固本,以待时变”的战略构想。

宇文泰的神色终于有了明显的变化。

“时间”宇文泰低语重复着这两个字,目光投向帐顶摇曳的灯影,仿佛穿透了营帐,看到了更加渺远而沉重的未来:“却如你所言,然时间于我亦是最大的敌人。”

他的声音陡然转沉,带着一丝无法掩饰的疲惫和凝重,“虎牢关在即,此战无论胜负,我关陇子弟的鲜血都将染红这片土地。贺拔公老矣,诸将虽勇,然———””

他没有说下去,但那未尽之意,如同冰冷的铁块沉沉压在帐内。

黎诚清淅地感受到了宇文泰的未尽之言一一兵源!

果然如此!

这才是宇文泰深夜召见,愿意听他一个汉人高谈阔论的真正目的!

宇文泰的目光重新聚焦在黎诚脸上,锐利如鹰隼:“我且问你,我魏根基浅薄,武川旧部凋零,鲜卑子弟死伤难继。”

“此战之后,时间何来,兵源何来?

帐内陷入一片死寂,只有宇文泰略显粗重的呼吸和灯花爆裂的细微声响。

空气仿佛凝固了,无形的压力笼罩着黎诚。

黎诚缓缓吸了一口气,那气息带着烛烟与泥土的微呛味道,直冲肺腑。

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站起身,走到那张粗糙的木案前,案上摊开的地图清淅地描绘着东西魏对峙的犬牙交错之势。

他伸出手指轻轻点在地图上代表关中平原的位置。

“丞相所虑,如泰山压顶,亦是大魏存续之命门。”

黎诚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淅:“武川子弟,死一人则少一人,如涓滴之水,难挡江河奔涌之势。”

他的手指顺着地图上的山川走势缓缓划过,最终停留在广的关中平原、陇右山地,甚至更南方的巴蜀边缘。

(注:此时西魏势力尚未完全控制巴蜀,但黎诚意指其辐射范围)

“关中千里沃野,八水绕长安。陇右山塬起伏,民风彪悍。更有——这关陇大地之上,世代生息繁衍的万千汉家子民!”

黎诚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炽热的穿透力,“他们难道不是兵源?丞相!他们难道就甘心世代为牛马,永无出头之日?”

他猛地抬头,目光如炬直射宇文泰:“高欢以六镇鲜卑为基,视汉人为牛羊,取其膏血而轻骨,此乃取死之道!”

“丞相欲图强西魏,为何不能反其道而行之?为何不能——以汉补胡,胡汉一体,再造大魏根基?”

黎诚相信,如果宇文泰本身没有这个想法,绝不会容他说到这个程度。

看似是宇文泰在问他,实际上也是宇文泰在用他试探解放汉人军权的可能。

可宇文泰表现却绝不满意,他盯着黎诚,假意露出惊容,仿佛下一刻就要将这个大胆狂徒拖下去砍了。

“李智灵,你可知你在说什么?鲜卑贵胄,岂容汉人执戈?军国重器,岂可轻授外族?”

黎诚只轻轻叹了叹,面上无有恐惧:“丞相!洛阳陷落,帝室蒙尘,今日之大魏,是丞相于残垣断壁中一手擎起!当此存亡绝续之秋

他叹了口气,转过头去,做出遗撼的模样,道:“若高欢破了边境,又谈何胡汉呢?

,宇文泰只看着他,眉头越拧越紧。

“而今之计,唯有将关陇大地上所有能战、敢战、愿战之士,无论胡汉,皆纳入磨下,拧成一股绳,方有败高王,再造大魏的可能!”

“开府兵,募良家!”

黎诚斩钉截铁地吐出这六个字。

“精选关陇健儿,无论胡汉,凡身强力壮、弓马娴熟者,皆可入选!”

“授其田亩,免其赋役!使其战时为兵,披坚执锐,冲锋陷阵;闲时为农,耕种田地,自给军粮!”

“府兵之田,即其家业,保家即是卫国,卫国方能保家!”

黎诚看着有些心动的宇文泰,继续道:“如此,兵源何愁枯竭?鲜卑贵胃子弟是精锐,是骨干!而广大的关陇汉家健儿,便是那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滚滚兵潮!”

“他们不再是流民,不再是佃户,他们是府兵,是战士,是拥有自己田产、守护自己家园的战士!”

他猛地一挥手,指向帐外无边的黑夜:“丞相!关陇豪强,汉家大户,他们缺的不是钱粮,缺的是一条通天之路!”

“一条能让他们子弟凭军功封侯拜将、光耀门的通天之路!”

“开府兵,募良家,便是给了他们这条路!”

“他们必将倾尽全力支持!届时,兵源、粮饷、地方根基,三者齐备,大魏根基何愁不固?何愁不能与高欢争雄于天下?!”

宇文泰看着黎诚,眼神中如同沉寂的火山,蕴酿着即将喷发的炽热熔岩。

黎诚所描述的与他闲遐时所想问题几乎完全一样一如何在鲜卑本族兵源日渐枯竭、难以支撑长期大规模战争的情况下,既维持一支强大的军队,又不至于彻底压垮脆弱的地方经济,还能获得地方势力的支持?

这汉人李智灵所提出的府兵制简直就正中自己改革的思路!

那是一条融合了鲜卑部落兵制传统、汉族农耕文明根基和军功爵位激励的崭新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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