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拔胜勒住身下黎马,铁青的面容上沾满血污。
他抬手抹去眉骨处渗出的鲜血,指节因紧握马缰而发白。
还活着的轻骑在他身后重整队形,但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无声诉说着第一次冲锋,重骑对轻骑碾压般的惨烈。
“你?”
贺拔胜凝视着黎诚的眼睛晴,这个六十岁的老将眼底压着两团将熄的炭火,冷然道。
“现在不是你逞能的时候,方才第一次交锋,我已试出对方绝非虚有其表,而是实打实的重骑一”
“在这种情况下,若你还要发起第二次冲锋,胜了一切好说,若是败了,你可知后果是什么?”
贺拔胜自然知道抛弃辐重的轻骑在重骑面前绝无战斗力,可他还是不甘地试探了一下,毕竟对方也不是没可能故布疑阵,以劣代强,想要吓退他们。
但是结果证明,对面真是实打实的、由斛律金带领的东魏重骑!
在这次冲锋之后,自己所领的五百骑落了最少五六十骑,整整十分之一的战损,贺拔胜已经准备撤退了一但偏偏是这时候,那个游侠儿还敢向他请战一一贺拔胜又惊又怒,惊的是黎诚的胆气,怒的是他似乎完全不懂领兵。
黎诚没有立即回答。
他眯起眼晴望向对面,东魏的重骑兵正在重新列阵,铁甲在月光下连成一片死亡的浪潮。
为首的将领高举长塑,狼纹将旗在夜风中猎猎作响。
黎诚微微颔首,声音平静得不象在讨论生死。
他轻声道:“轻骑破重骑确是天方夜谭,但若是我能一合拿下斛律金,这只是一支小队,群龙无首之下,也未尝不可!”
贺拔胜骤然想到自己与这年轻人马上交手的那一瞬,惊怒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错与难以置信。
“你与我对马战之时,莫非还有留手!?”
黎诚只微笑道:“切与搏命,此一时,彼一时也。”
战场的另一端,斛律金正在调整阵型。
他年近六十,面容如刀削斧劈般刚毅。
作为东魏最负盛名的骑将,他深知重骑兵的优势与弱点。
百人小队虽然精锐,但若指挥者倒下,铁骑洪流便会失去锋芒。
可他自认自己绝对不输贺拔胜,再加自己是重骑,就算贺拔胜有人神赐下的黎马,也绝无斩杀自己的可能。
“准备第二轮冲锋!”
解律金高举长塑,声音如雷,铁甲骑士们齐声应和,钢铁洪流开始缓缓移动。
贺拔胜盯着黎诚的眼睛,又转头看向掉过身来的剩下的骑兵,眉头紧锁,似在尤豫。
可到底是战争里杀出来的将军,眼瞧着斛律金的重骑兵转过矛头,后军变为先军,斛律金回到了尖刀的刀头,已知绝无他尤豫的时间了。
当即便要开口下令,这令一下,便再无更改的机会。
是战?是退?!
电光火石间,黎诚已抢先于他做出决定。
只见他抽出腰间马刀高高抛起,在贺拔胜开口前朗声喝道:“若我败,便如此刀!”
话音未落,黎诚一勒马绳,梧桐树立即会意,嘶吼一声飞跃而起,只见纵马飞身,那小将扭身凌空一戟!
铮!
巨大的爆鸣声响起,黎诚竟不是以戟刃相对,而是以戟身横拍!
就算是戟身横排,也将那精钢长刀拍成好几段碎块,碎片如流星般散落!
这是立下军令状了。
贺拔胜的呼吸为之一滞,黎诚这一击展现的力量与技巧远超他的预期。
更令他心惊的是黎诚眼中的决然一一那不是赌徒的狂热,而是战士的觉悟。
贺拔胜一咬牙,既有人敢立军令状,那便是再杀一轮又如何!
“列阵!”
贺拔胜怒吼一声,军令如山,四百馀骑迅速调整队形。黎诚已策马向前,梧桐树如离弦之箭冲向敌阵。
这支轻骑又莽撞地向滚滚铁骑发起了冲锋!
而贺拔胜和剩下的四百馀骑死死跟在他身后,象一柄锥子一样复又朝着斛律金的军势冲杀而去。
只不过这次领头的大将从贺拔胜换成了黎诚一大概是第一次冲锋见了血,双方身上血煞又盛了几分,这次冲击的烈度绝非第一次冲锋能比一狂血煞之主的眼里,可没有什么再而衰三而竭的说法。
黎诚面无表情冲在最前,默默开启了故乡之赞美。
整支轻骑顿时得到了又一层面的加强一一但是还远远不足以以轻骑冲破重骑。
正如方才黎诚所说,要破这支重骑兵,只能利用他们只是一支百人小队,指挥者唯有斛律金一人!
就算不能阵斩解律金,也要让他夺旗落马,才有机会让整支重骑群龙无首。
在此之后,还要利用己方轻骑的迅捷和人数的优势二次追击,不让他们重新组成冲锋数组,那才堪堪有胜利的机会。
两军距离迅速缩短。
斛律金眯起眼睛,注意到对面阵前换了一个陌生的年轻将领。经验告诉他,临阵换将乃兵家大忌,除非
黎诚扛着大戟一马当先,冲着最前头披甲的斛律金大喝一声,吼声穿透战场喧嚣。
“我来斩你!”
斛律金自是异,却也兀自露出一抹冷笑。
“鼠辈!”
话音未落,两方人马轰然相撞!
在那一瞬间,黎诚的戟尖在月光下划出半轮冷月。
斛律金的长矛如毒蛇吐信,这是北地流传了四百年的杀招,当年慕容恪便是凭此招连挑南晋上将,好不威风。
面前的对手从贺拔胜换成了新人,他也没有丝毫轻敌的意思,一出手便是全力!
黎诚这边自然也不留手,要一合斩斛律金,那黎诚也不得不竭尽全力。
“陌!”
喝声从黎诚齿缝中进出,梧桐树的咆哮带着狂雷般的威势。
黎诚的大戟划出半轮冷月,身体里血气与燃素狂涌,来自赛博大明的武学在战场上展露威仪!
登云阙!
陌式!
唐刀的四制中,陌刀开始使用是为了对抗突骑兵,后来在诸军流行则是对付以骑兵称雄的唐之“四夷”。
这正是适合用来骑兵对杀的一式!
当!
一戟一二者狠狠相撞,重骑洪流也再次轰然撞入轻骑阵中。
钢铁与血肉的碰撞声令人牙酸。不断有轻骑被摩托车撞得人仰马翻,轮胎和铁骑碾过落马者胸膛的闷响混着骨骼碎裂声。
而这还不是结束!
黎诚只有一个机会,一个机会!
他必要在此将斛律金斩于马下!
黎诚双眉一拧,绝不留手,身体欲要膨胀,又被死死压在身体里血身法相!
获得了十兵主的称号后,黎诚对血身法相的掌控能力越来越强,现在甚至能控制法相的大小!
斛律金手臂一麻,心中骇然。
这一戟之力远超他的预估,更可怕的是其中蕴含的技巧一一那不是单纯的蛮力,而是千锤百炼的战技。
“你是何人!”
他完全被大戟压制,错乱间大吼。
黎诚不言语,只将这一“陌”式推动到极限一一大戟压下,将斛律金的长一点点逼退。
斛律金手上压力更重,他心头忽得闪过一个荒谬的想法自己莫非要折在此人手上?!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极轻微轻微的响声在两人兵器上响起一黎诚的大戟毕竟是凡物,此刻竟露出斑斑裂痕一一它吃不住二人的角力,竟是要断!
斛律金眼睛一亮,知道自己命不该绝。
黎诚的眉头只一皱,此刻把手中兵器再临时换成稽古已是来不及,况且这一式的势头也要断。
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
“咔!”
只听得啪嗒一声,大戟终于吃不住两人的角力,从中间徒然断开。
戟杆断裂的刹那,黎诚毫不尤豫地握住半截戟杆,从马背上腾空而起。
斛律金眼中刚浮现喜色,就见那年轻人如鹰集般扑下。
双方又一次狠狠撞在一起,高速、全力,斛律金一时躲闪不及,被这一棍狠狠砸在肩上,半边身子都塌陷下去,想喊也喊不出声。
不仅如此!
叠潮生!
一棍之后又是一棍,如潮生灭,不止不休!
斛律金竭力想要卸力,最后斜刺里一摆身子,歪歪向下一倒,避开了黎诚接踵而来的第二棍。
但他也因此落马,棍影擦着他甲胃掠过,重重砸在他身下的钢铁坐骑上,直接把它狠狠砸停!
哀鸣着跪倒,斛律金滚落下去,黎诚本想追击,忽然想到这是战阵冲杀,成败不是仅在一人之间—
他眼疾手快,第三棍子狠狠砸在旗杆上,把它砸得飞起,又在电光火石间借力跃起。
三角形黑底狼纹将旗应声而断,梧桐树纵身一跃,接住黎诚,在赤马嘶风的啸叫声中,黎诚口中大吼。
“斛律金已死!”
“斛律金已死!!”
“斛律金已死!!!”
一声比一声更响,吼声如雷霆,炸得战场突然安静了半拍。
正在冲锋的东魏重骑齐刷刷转头,钢铁洪流出现了刹那凝滞。
重复三声的狂躁吼声压过了兵戈铁马的声音,所有人下意识看向斛律金的方向,只看得见飞在天上的将旗!
“主将!”
“将军!”
“将军死了!”
黎诚虽未能斩将,却成功夺旗,除了离得近的,馀下百骑完全分不清状况,一时乱了阵脚,冲杀之势也减了下来。
地上的斛律金还想吼些什么稳定军心,却只觉无力。
他的半边胸腔都被黎诚一棍打碎,发不出声响,自然无法稳定军心。
贺拔胜抓住战机,马前指,适时大吼一声:“杀!”
贺拔胜的吼声惊醒了这些骑兵,四百轻骑如狼群般扑向失去指挥的重骑兵,铁罐头般的骑士们被分割包围,长矛从各个角度刺入甲胃缝隙。
失去冲锋之势的重骑就象拔了牙的老虎,不断有摩托车被长矛挑翻,铁罐头似的骑兵摔进泥浆再也没能爬起来。
于是只剩四百左右的轻骑这才开始围剿乱了阵脚的重骑,把他们分化开淹没。
只可惜等黎诚勒马回转,再去查找斛律金的身影时,只来得及看到泥泞中,那个东魏名将正被亲兵拖上自己的摩托。
斛律金的半边身子软绵绵地垂着,头盔不知去向,花白的头发沾满血污。
可那双眼睛却死死盯着黎诚,仿佛要把他的脸刻进记忆里。
两人的自光在混乱的战场上相遇。斛律金眼中没有恐惧,只有深深的不甘与一丝黎诚读不懂的复杂情绪。
然后摩托车的轰鸣声响起,斛律金和残兵们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
月光洒在这片战场上,将断裂的兵刃和倒伏的户体镀上一层轻柔的光。
空气中弥漫着铁锈味、汗臭和内脏破裂后的腥腹,混合成战场特有的死亡气息。
战场是最公平的裁判,它不问出身,只看生死,黎诚忽然觉出战争与战斗的区别了一一战争是必然要死人的,它比单打独斗的战斗更加残酷。
一个系统性的暴力集团里,作为个体存在的人不值一提,却又是真实有血有肉的存在作为主将,自己不仅得为自己的生命负责,还要为那些把姓名交托给自己的士兵负责。
黎诚没有追击,他低头看着手中断裂的大戟,又回头看了看安静下来的战场。
还活着的轻骑们都不约而同地看着他,一个个眼晴亮得吓人。
“我们赢了。”
贺拔胜策马来到他身边,声音中带着难以置信:“轻骑胜重骑,这将被加载史册。”
黎诚摇摇头:“只是占了人多的便宜,况且斛律金也没死,算不得大胜。”
“怎不算!”贺拔胜大笑,拍着黎诚的肩膀:“今日之后,你的名字将传遍关中!”
“李智灵!”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一时间所有轻骑全都喊了起来。
“李智灵!”
他们起初对贺拔胜看重的这个游侠儿并不在意,甚至有些嫉妒,现在所有的嫉妒与愤全在胜利中烟消云散。
他们是士兵,只要你能带他们打胜仗,那他们就追捧你,信你,崇拜你。
“李智灵!”
齐齐喊了三声后,贺拔胜挥了挥手,吼道:“留下五十人打扫战场,救治伤员。”
“其馀人,随我断河桥!为宇文丞相争取时间!”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