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明没再想糟心事,回西屋从床板底下拿了稿子,翻了一遍后火急火燎地开始写作。
四个来钟头洋洋洒洒五千字,又出发搂煤去了。
搂的时候,顾胜男和黑娃忐忑地缩头缩脑,但值班的巡逻员恰好就是上午就买了煤块。
极有标志性的三人组一眼就被认了出来,叮嘱几句“注意安全”,转身吆喝其他村民去了。
“干什么干什么,大白天往火车道上跑?”
妇人狡辩两句,又搅不过人家的制服肩章,领着儿子灰溜溜走了。
许明回头一看,嚯,那不是燕婶嘛!
合著他们仨一出了巷,燕婶和他家好大儿就跟上来,可惜这钱她是挣不着咯。
初十一早,三人又去了铁道职工家属院。
这回没看到雨铃,许明有点小失望,不过很快就被收获人民币的喜悦占据。
搂煤、写书、睡觉……
直到正月十六,许明硬是凭借厚脸皮,扯着卖煤卖出来的关系,把县里的家属院卖遍了。
八天,除开吃喝消耗,三人奇迹般地攒下一百四十块。
顾胜男彻底服了,早上下午晚上凌晨,许明总能带他俩避开大部队,捡的最次的也是烟煤里的好货。
黑娃再次提出辍学搂煤,被一人踹了一脚以后老实了。
西屋里,许明把票子分成三摞:“咱仨平分,我出主意的,我拿四十七,你俩一人四十六,没意见吧?”
砰!
顾胜男一巴掌拍桌上,许明和黑娃,连带桌上的票子一起打了个哆嗦。
“许明,你瞧不起谁呢,老子八天来随叫随到任劳任怨,就图你这钱?”
一向和许明统一战线的黑娃,这回听地连连点头。
“那你俩一人五十,我……”
话没说完,顾胜男的大巴掌又要扇过来,许明刚矮身,屁股底下凳子就被踹走了。
等爬起来,俩人占了桌子数钱,死活不让他过去。
最后,顾胜男拿了四十,黑娃三十,剩下八十都留给许明。并且不给他废话的机会,急吼吼的就走。
许明笑笑,把钱收起来,还是他市侩了,没把兄弟当兄弟,该打。
从床底下翻出稿子,正好写完第五章,新婚夜的秀芹被山本一木特工队掳走的剧情,是时候投稿了。
等彻底写完再投出去,那时间可就长啦,八天下来,上辈子习惯用计算机创作的许明揉着酸痛的手腕,深以为然。
投稿的事开学再去想,到校后说不好一学期不回来,在耿县投稿实在不方便。
“四娃,我和你爸出去,搁屋里把门锁好。”
许明正琢磨,就听老妈在门口说。
许和平同志打83年从前线回来,运输队遭逢变故后,一直是恍惚的样子。老妈没少带他看医生。
医院,老中医,甚至跳大神的婆子都见了,但都没什么效果。
许和平那是心病,医生医不好,得心药。
那卷款跑了的混球,死讯传回来得好几年后了,彼时在院里发呆的许和平同志,瞪着眼站起来,吼了好几声“苍天有眼”。
嘎嘣一下好了。
上辈子他没帮到老爹,这辈子暂时还不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不过许明把这事暗暗记下,得想办法。
他数了五十块钱放进老妈手里:“妈,给爸看病要钱,你拿去用。”
何田当然推辞,死活不肯要哇,当妈的怎么肯要儿子的钱?儿子还要读书哩。
“妈,我还有三十,你和我爸路上吃好住好,没准我爸好了呢?”
好是好不了的,但五十块钱能让爹妈少吃点苦,许明不心疼。
话说到这份上,何田同志不再拒绝,只帮他清点一番行李,扎好铺盖卷,又叮嘱一定要赶早班客车,就牵着许和平走了。
早班肯定要赶的哇,上辈子因为贪睡坐得晚班,老妈卖了一寒假的馄饨馍钱被扒手扒走,影响之深远导致许明高考都少了几分。
决定赶早班,他把稿子收好后洗了热水澡,把自己扔进被窝倒头就睡。
正月十七,阳历1985年3月8号。
一大早许明就爬起来,浑身酸痛跟散了架似的,还是强撑着去黑娃家里揪耳朵把他揪起。
去了顾家院子一问,顾胜男昨个就走了,两兄弟没在等,往城东汽车站行去。
刚到小破站,天蒙蒙亮,许明打量着墙上为人民服务的标语,目光怀念。
“河东,河东!马上发车嘞!”
看有人过来,女售票员扯着嗓子眼招手,那个热情劲儿,许明老远都瞧见飞溅的唾沫星子。
和黑娃对视一眼,俩人撒丫子就跑。
不为啥,还有几个人靠过来,晚了可就没座了。
售票员许明看着有点眼熟,一时半会想不起来名字,和黑娃一人交了三块钱就要找座位。
一打量,许明乐了。
这客车崭光新,座位都和火车硬座差不多了,还套了布罩,比时兴的jt660、661这类货改客车,坐着不知要舒服多少。
司机个子不高,但雄壮程度比他的兄弟顾胜男不遑多让,还有好汉不具备的凶悍气息。
盯着瞧了一会,司机也转过头,和他大眼瞪小眼。
等许明尴尬的时候,司机一拍脑袋:“四娃?”
那吹胡子瞪眼的样儿,许明也想起来了:“虎叔!”
这是当年和老爹一块响应号召上前线的退伍军人陈虎,也是汽车兵,现在竟然开上了长途。
寒喧几句,陈虎大手一挥,让售票员老婆把他俩的钱退了。
许明把钱推回去:“叔,这哪行,您再这么着,我俩可不坐了。”
“让你拿你就拿!”陈虎铜铃样的眼睛瞪得更大,“这钱我收了,怎么见你爸,下去怎么见黑娃爸?”
话说完,他泄气似的转过去,老婆硬把钱塞到许明手里,她看明白俩小伙子里,许明是说话的那个。
有买票的一看不乐意了,耍赖不肯给钱,硬往车上挤。
陈虎方向盘一拍,指着那几个小年轻鼻子就骂:“日你先人,你老子上了前线没回来,老子也不收你钱!”
骂了还不解气,冲过去就要打,许明说了半天好话,才把气呼呼的陈虎扶会驾驶座。
往常鬼迷日眼的黑娃,杵在那耷拉着脑袋,像颗蔫巴的白菜。
许明叹口气,拍黑娃的肩:“走吧,找地方坐。”
那几个小年轻过一会也来了,买了水果罐头糖果什么的塞过来,边塞边说“对不起,我们不知道是烈士家属”。
黑娃怎么都不肯接,最后硬落在许明手上。
看兄弟没精打采,许明也没了劲,他知道烈士家属光荣呀,可对家属来说,又不止是光荣。
把东西往两人中间一放,甚至没搭理恰好坐在后面的顾胜男和雨铃,许明闭眼就睡。
雨铃指指许明,又指指黑娃,朝顾胜男眨巴几下眼,象在问这怎么回事?
顾胜男咳嗽一声,确定没吵到睡觉的两兄弟,小声给雨铃讲起他们的故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