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昂的目光再次回到眼前的两头狼身上。
“就只能从这些‘老师’身上想办法了。”
他示意了一下那头仍在低吼的棕灰色公狼。
两名卫兵会意,上前小心翼翼地用包铁的木棍卡住它的嘴,防止它暴起伤人,然后解开了它身上部分非关键束缚。
几乎是恢复行动能力的瞬间,那公狼就挣扎着想要扑咬最近的人,即使虚弱,那股凶悍劲也丝毫未减。
“真的假的?这么不怕死。”利昂已经有些无语了。
这到底是会惧怕疼痛的生物,还是狂犬病携带者?
明明窝心脚和火龙果全部都试过了一遍。
不过面对目前这种状况,利昂不需要亲自出手。
旁边的卫兵早已得到示意,对于这种无法沟通、只有野性的家伙,需要用最直接的方式“沟通”。
几声闷响,包裹着铁皮的靴底重重踹在狼的侧腹和下巴上。
另一名卫兵用木棍的末端狠狠戳击它的关节和鼻尖。
殴打持续了片刻,直到那公狼的呜咽声从凶狠变得痛苦,最后只剩下细微的哀鸣,瘫在地上抽搐,眼神里的凶光被痛苦和一丝恐惧取代。
但即便如此,当卫兵试图靠近时,它依旧会挣扎着试图龇牙。
“拖下去,单独关着,如果能活过今晚,以后就专门用来配种或者当磨牙石。”利昂的声音没有太多情绪。
驯化不是请客吃饭,必要的残酷是筛选手段。
这头狼的价值,在他眼里已经大大降低。
然后,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最后那头黑灰色的亚成年狼身上。
卫兵们显得有些尤豫,看向利昂。
利昂抬了抬手,示意他们退开一些。
他自己缓缓上前几步,在距离黑狼约五步远的地方停下,蹲下身,平视着它。
黑狼没有象它的同伴那样表现出剧烈的恐惧或攻击性。
它甚至微微调整了一下趴伏的姿势,让自己看起来更不具有威胁。
它的目光与利昂对视了一瞬,随即微微偏移,仿佛不敢长时间直视,但又会迅速抬眼看回来,似乎在观察利昂的反应。
最让利昂在意的是它的眼睛。
那不是纯粹野兽的、只有食欲、恐惧和愤怒的眼睛。
在那双冰蓝色的瞳孔深处,利昂似乎看到了一种审慎的智慧光芒。
它象是在评估,在计算,在努力理解眼前发生的一切以及自身所处的境地。
它看到了同伴的反抗招致了痛苦的殴打,甚至死亡。
它似乎明白了,眼前这个两足生物拥有绝对的主导权,而反抗是无效且有害的。
利昂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它。
他强大的感知让他捕捉到了一种极其细微的精神波动,那象是一种紧张的、试图理解的“沉默”。
过了一会儿,利昂从腰间的小皮囊里,取出一小块之前留下的、冻得硬邦邦的长角山羊肉干。
他轻轻将肉干扔到黑狼的嘴边附近。
黑狼的鼻子耸动了一下,目光快速瞥了一眼肉干,又立刻回到利昂脸上。
它没有立刻扑上去,而是迟疑了几秒钟,然后才极其缓慢地低下头,用牙齿轻轻叼起肉干,喉咙蠕动,无声地吞了下去。
整个过程,它的身体依旧保持着一种紧绷的、随时可以反应但绝非攻击的姿态。
吞下肉干后,它甚至对着利昂的方向,极其轻微地、快速地摇动了一下尾巴尖。
这个动作幅度小到几乎看不见,更象是某种下意识的、或者说刻意控制下的表达。
利昂的眉毛挑了起来。
有意思。
这绝不是普通野狼该有的反应。
恐惧屈服会有,但这种带着观察、学习和近乎“交流”意味的克制行为,极其罕见。
“把它解开。”利昂站起身,命令道。
“大人?”罗兰有些担心。
“无妨,照做。”利昂的语气很肯定。
卫兵们小心翼翼地上前,解开了黑狼身上的绳索和铁链。
解除束缚的瞬间,黑狼的身体明显松弛了一下,但它没有立刻站起来逃跑或攻击,只是慢慢地、试探性地支起前腿,然后是后腿,站了起来。
它站在原地,微微晃了晃身体,甩动了一下沾满雪沫的毛发,然后再次看向利昂。
它的目光扫过利昂,扫过他身后全神戒备的罗兰和卫兵,扫过周围高耸的石墙和人类建筑,最后又回到利昂身上。
它甚至微微歪了一下头,仿佛在等待下一个指令,或者说,在判断自己接下来的命运。
利昂心中那种“不对劲”的感觉越发强烈。
这头狼……聪明得过分了。
是因为那只特殊狼王领导的狼群,本身就与众不同?
还是这头狼本身发生了某种异变?
北境的黑森林,果然藏着许多秘密。
“把它单独关到一间干燥的棚屋里,给它食物和水。”利昂对罗兰吩咐道。
“不要锁死,但派人远远看着,我想看看,它接下来会怎么做。”
是选择假装驯服等待时机逃跑,还是真的试图理解并适应新的规则?
利昂看着那头黑狼在卫兵的引导下,步伐略显蹒跚但异常安静地走向临时兽栏。
驯养狼群的计划似乎出现了意想不到的变量,而这个变量,或许比一窝狼崽子更有价值。
…………
石堡主堡,一间与其说是客房,不如说是一间干净整洁但陈设简单的石室内。
塔尔躺在铺着厚实毛皮的木床上,深陷在从未体验过的柔软之中。
他身上盖着的羊毛毯虽然粗糙,却异常温暖,隔绝了北境深冬渗入石墙的刺骨寒意。
羊毛毯子的温暖和羽毛枕头的柔软,对他这个常年以兽皮为席、硬木为石的赤溪部落战士而言,是难以想象的奢侈。
身体的每一处伤疤和疲惫肌肉,都在贪婪地吸收着这份安宁,让他睡得如同昏死过去一般。
然而,他的精神却并未得到同等的休息,反而被拖入了极致的恐惧深渊。
梦境将他牢牢锁在不久前的那个血腥午后。
不是狼獾领附近的黑森林边缘,而是部落世代狩猎、也世代陨落的禁忌之地。
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和狼群口中腐臭的黏液气息。
他带领的狩猎队遭遇的狼群,远比利昂带领队伍准备回领地时遭遇的那些更为可怕。
它们的体型庞大得超出常理,皮毛是那种被夜浸染过的漆黑,獠牙的长度足以轻易撕裂最厚实的皮甲。
它们的眼中没有野兽的狡黠或恐惧,只有纯粹的、癫狂的杀戮欲望。
而统御这群噩梦的狼王,更是塔尔不愿回忆的存在。
它如同移动的小山,暗红色的眼眸仿佛燃烧的血狱,仅仅是被注视,就足以让灵魂冻结。
梦中,他再一次目睹族人被轻易撕碎。
骨矛的戳刺如同玩笑,只能在那些怪物的皮毛上留下无谓的白点。
他最好的兄弟巴图被咬住大腿拖倒,另一头狼直取咽喉。
“巴图!”塔尔在梦中无声嘶吼,身体在毯子下猛地一颤。
当时的他本能地挥舞起他最趁手、最信赖的伙伴,那柄绝非凡品的短矛。
他冲向巴图,那非凡的矛尖精准地刺入一头巨狼的眼窝,带出一蓬黑血。
但成功的代价是引来了毁灭的注视。
那道暗红目光锁定了他。
狼王动了。
塔尔只觉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轰在胸口,那柄来历非凡的短矛由于格挡正面攻击的缘故脱手飞出。
剧痛和恐惧瞬间淹没了他。
他失去了武器,族人在身边哀嚎倒下。
耻辱和求生欲驱动着他,他狼狈地翻滚,躲开致命的撕咬,随手抓起地上一杆不知哪个死去族人遗落的、粗糙脆弱的普通骨矛……
然后,便是头也不回的疯狂奔逃,将族人的惨叫声和狼王的恐怖气息抛在身后,直到发现那些帝国士兵和贵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