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越来越深了。
耿炳文的中军大营潜伏在黑暗中,巨大而反常地安静。
士兵们蜷缩在各自的营帐里,无人说话,压抑的气氛在冰冷的空气中蔓延。
他们都在等待,等待郭英将军从前方传来捷报。
忽然,一阵奇怪的声音从遥远的北方顺风传来。
“轰……轰隆……”
那声音很微弱,象是天边的闷雷。
一名正在巡逻的新兵疑惑地抬头,对身边的老兵问道:“老哥,要下雨了吗?怎么打雷了?”
那名老兵听到这声音,脸色瞬间就变了。
他侧耳仔细听了一会儿,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
“不……”他摇了摇头,声音里带着颤斗,“这不是雷……”
“这是炮……”
“是重炮!是几十门重炮在一起开火的声音!”
新兵愣住了:“炮?哪里来的炮?难道是郭将军他们……”
老兵没有回答他,只是死死地盯着北方那片漆黑的夜空。
作为一名在战场上摸爬滚打了半辈子的老卒,他太清楚这种声音代表着什么。
不祥的预感很快传遍了整个大营。
越来越多的士兵从营帐里钻了出来,交头接耳,脸上都带着不安。
又过了一个时辰。
大营南门的守兵忽然看到几个黑影,正从远处的黑暗中连滚带爬地向这边跑来。
守门的小旗厉声喝道:“站住!什么人!”
那几个人影根本没理会,依旧发疯似的往前跑。
直到他们跑到营门前,借着火光,众人才看清了他们的样子。
这几个人穿着前锋营的军服,但盔甲已经破碎,身上沾满血污和泥土,兵器也不知去向。
他们脸上没有一丝血色,眼神里是见了鬼一样的恐惧。
“开门!快开门!”
他们一边疯狂地砸着营门,一边发出凄厉的嘶吼。
守门小旗意识到了不对劲,立刻命人开门。
那几名溃兵一冲进来就软倒在地。
小旗急忙上前问道:“出什么事了?郭将军呢?”
其中一名溃兵猛地抓住他的裤腿,眼珠瞪得老大,布满了血丝。
他语无伦次地嘶吼着,口水顺着嘴角流下:“魔鬼……是魔鬼!”
“不是人……他们不是人……”
“天雷……好多好多的天雷从天上掉下来!”
“一炸就是一大片……血……到处都是血……”
“地狱!那就是人间地狱啊!”
这名溃兵说着说着,忽然两眼一翻,口吐白沫,竟活活吓昏了过去。
剩下的几个人状态也差不多,蜷缩在地上抖得象筛糠,嘴里不停念叨着“跑”、“快跑”之类的话。
守门的士卒们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消息如瘟疫般,用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在整个大营里疯狂传播。
五万前锋,全军复没了!
郭英将军被妖法打败了!
辽东军会天降神雷!
各种离奇恐怖的谣言在士兵间互相传递,越传越邪乎。
恐慌,彻底爆发了。
中军帅帐之内,耿炳文还不知道外面发生的一切。
那远方传来的炮声他也听到了,一股浓浓的不安笼罩着他。
他正对着地图,一遍遍地推演着战况。
就在这时,帐帘猛地被人掀开。
一名负责前线连络的斥候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他带着哭腔喊道:“大将军!不好了!不好了!”
耿炳文一把抓住斥候的衣领,厉声问道:“说!前线到底怎么样了!”
那名斥候抬起头,脸上挂着两行泪水。
“败了……”
“全败了……”
“郭将军的前锋大营,五万人……全军复没了!”
耿炳文眼前一黑,身体晃了晃,用手死死撑住桌案才勉强站稳。
他喃喃自语:“不可能……这绝不可能……”
“五万人……那可是五万大军啊!怎么可能……”
斥候哭喊道:“是真的……是炮……辽东军有数不清的重炮……他们把郭将军的大军引进了石河谷,然后……然后就……”
他已经说不下去了。
耿炳文的脸色瞬间惨白,跟跄几步,一屁股跌坐在帅位上。
他终于明白,自己从一开始就落入了蓝玉的圈套。
什么奇袭粮草,什么前哨伏击,都只是开胃小菜。
蓝玉真正的杀招,就是郭英那支孤军冒进的前锋!
他利用了郭英的骄傲、朝廷的催促、自己内部的矛盾,精准地布下了一个必杀之局!
“噗——!”
一口鲜血从耿炳文口中猛地喷出,洒在了身前的地图上。
他顾不上擦拭嘴角的血迹。
这位身经百战的老将在最初的震惊过后,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
他用沙哑的声音对着帐外嘶吼道:“传我将令!”
“立刻传令各部!坚守营地!不准后退一步!”
“派出所有督战队!弹压骚乱!有敢擅自逃跑者,格杀勿论!”
但已经晚了。
他的军令还没传出中军大营,崩溃就已经开始。
在一个靠近西门的营地里,一名千户再也承受不住恐惧,猛地扔掉手中的长刀,对着手下大喊:“弟兄们!前锋营都死光了!留在这里也是等死!不想死的,就跟我往南跑!”
说完,他第一个向着营门冲了出去。
“哗啦!”
他手下的上千名士兵立刻跟着他,变成了一股人流。
一个营的逃跑,立刻带动了邻营。
“西营的弟兄都跑了!我们还等什么!”
“跑啊!再不跑就来不及了!”
“辽东军杀过来了!”
整个大营彻底炸了锅。
士兵们扔掉武器,推倒营帐,像没头的苍蝇一样不顾一切地向南逃命!
军官的呵斥、督战队的刀剑,在这巨大的溃败浪潮面前显得苍白无力。
甚至连督战队的士兵也扔掉武器,添加了逃跑的人群。
森严的军营在短短不到半个时辰里,就变成了一个自相残杀的修罗场。
为了抢夺一匹战马,同乡的士兵可以互相挥刀。
为了能跑得更快,他们毫不尤豫地将摔倒的同伴踩在脚下。
整个指挥系统在这一刻彻底失灵了。
耿炳文听着帐外震天的喧哗和惨叫,一动不动。
他知道,自己完了。
这支他视若性命的二十万大军,也完了。
但他不能就这么放弃。
这位戎马一生的老将猛地站起身,从帅案上抽出了那把像征着无上权力的尚方宝剑!
他对着身边的亲兵怒吼道:“备马!”
“随我……平乱!”
耿炳文翻身上马,手持利剑,带着最后一支忠于他的亲兵冲出了帅帐。
他冲进混乱的人潮,试图挽回这兵败如山倒的局面。
他看到一群正在逃跑的士兵,用尽全身力气大喝道:“站住!”
“我乃主帅耿炳文!谁敢再退一步!杀无赦!”
但那些已经被恐惧冲昏了头脑的士兵根本没人理会他。
“噗嗤!”
耿炳文挥动了尚方宝-剑。
一颗惊恐的头颅飞了起来。
“后退者!死!”他嘶吼着,又连续砍翻了几个跑在最前面的逃兵。
鲜血溅了他一脸。
但这根本无济于事。
溃兵太多了,人潮汹涌,轻易就将他和他的亲兵冲散。
耿炳文看着眼前无边无际的溃兵,看着那些被他们踩在脚下、曾经像征着大明荣耀的龙旗。
他想起了出征之时皇帝的殷切嘱托,想起了自己戎马一生获得的所有荣耀。
而现在,这一切都在他眼前化为乌有。
“啊!”
他发出一声悲鸣,喉头一甜。
“噗!”
又一口殷红的鲜血从他口中喷涌而出。
他眼前的世界天旋地转。
最终,他再也支撑不住,身体一软,从战马之上直挺挺地栽倒下来。
“大将军!”
“快!保护大将军!”
身边的几名亲兵惊慌失措地冲上来,拼死挤开人群,将已经不省人事的耿炳文从地上架了起来。
他们架着这位昏死过去的主帅,被巨大而混乱的人潮裹挟着,向着南方逃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