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河谷的炮声终于停歇了。
山谷之内,只剩下浓得化不开的血腥气,以及伤兵微弱的呻吟。
夕阳穿过尚未散尽的硝烟,给这片战场镀上了一层暗红色。
数万名明军俘虏被勒令放下武器,双手抱头,黑压压地跪在谷地中央。
他们脸上还残留着炮火带来的惊恐,眼神里满是麻木和茫然。
他们败了。
败得如此彻底,如此迅速。
蓝玉骑着马,从丘陵高地上缓缓走了下来。
他的身后跟着曹震和耿璇等一众辽东将领,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激动。
他们打赢了,而且是一场前所未有的大胜。
蓝玉的面色却很平静,他没看那些跪地的俘虏,也没看堆积如山的尸体,只是看着自己的士兵,下达了一连串清淅的命令。
“传我将令!”
“第一、第二步兵营,负责看管俘虏!但有异动者,立斩不赦!”
“第三、第四步兵营,立刻打扫战场!收缴所有可用的兵器、盔甲和物资!”
“后勤营,立即救治伤员!记住,不管是我们的弟兄还是明军的伤兵,一视同仁!只要还有一口气,就给我全力救治!”
“今晚,全军在此地休整!所有人,必须保持高度警剔!”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淅地传遍了整个战场。
混乱的战场在他的命令下开始变得有序,士兵们迅速行动,各司其职。
他看向那些惊魂未定的俘虏,再次开口,声音提高许多。
“都听着!”
“我是蓝玉!”
“你们已经战败被俘,这是事实。”
“我向你们保证,只要安分守己、遵守规矩,你们的性命就无忧!你们的伤员,也会得到最好的救治!”
“但是!”他的话锋一转,声音变得冰冷,“如果有人想耍花样、趁乱闹事,那就看看这满地的尸体!他们的下场,就是你们的榜样!”
这番话瞬间镇住了所有俘虏。
对他们来说,能活下去就是最大的奢望。
处理完战场事宜,蓝玉翻身下马,走进了临时搭建的指挥帐。
他对着亲兵吩咐道:“把郭英带上来。”
很快,五花大绑的郭英被两个士兵粗暴地推了进来。
他身上的华丽盔甲已沾满泥土和血污,头发散乱,脸上还有一道被弹片划破的伤口,样子十分狼狈。
但他脸上的表情依旧倔强。
郭英抬起头,用一双通红的眼睛死死地瞪着蓝玉。
他嘶哑地喊道:“要杀就杀,要剐就剐!别想羞辱我!”
他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只求作为败将死得有尊严一些。
蓝玉端起桌上的一碗热水,说道:“给他松绑。”
士兵有些尤豫,但还是依令解开了郭英身上的绳索。
蓝玉指了指对面的木墩:“坐下吧。”
郭英愣住了。
他没想到等来的不是羞辱和折磨,而是这样的待遇。
他没有坐,依旧顽固地站着,脖子梗得笔直。
蓝玉也不在意,自顾自地说道:“你以为我会象你一样,用羞辱失败者的方式来获取满足感吗?”
“你错了。”
他放下水碗,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看着郭英。
“你败了,郭英。但我想让你知道,你到底是怎么败的。”
郭英冷笑道:“我败给了你那些妖法一样的火炮!这算什么本事!若是在平原上真刀真枪地对决,我未必会输给你!”
“火炮?”蓝玉摇了摇头,“那只是工具。真正让你失败的,是你自己。”
他站起身,在帐内踱步。
“你的第一个错误,是违抗军令。”
“耿炳文久经沙场,他比你更清楚在后勤线被切断的情况下,最正确的选择就是收缩兵力、稳住阵脚。可你呢?为了那点功名和脸面,选择了抗命。”
“你的第二个错误,是孤军冒进。”
“你带着一支疲惫之师,在粮草不济的情况下发动了一场毫无准备的奇袭。你把士兵的性命,当成了你一个人的赌注。”
“你的第三个错误,是轻敌。”
“在进入石河谷之前,你甚至没有派出斥候对周围的地形进行最基本的侦察。你就那么自信,我会傻乎乎地在山海关城下等着你去攻打吗?”
蓝玉每说一句,郭英的脸色就更白一分。
他嘴唇颤斗,却一句话也反驳不出来。
蓝玉停下脚步,重新坐回椅子上。
他看着郭英,眼神里带着一丝怜悯。
“你知道你最大的错误是什么吗?”
“你最大的错误,就是从一开始就没搞清楚你到底在为谁打仗。”
“耿炳文或许有这样那样的缺点,但他是在为大明打仗,为他身后的皇帝打仗。他做的每一个决定,都以保全二十万大军为前提。”
“而你呢?”蓝玉的声音很轻,却也更加锐利,“你不是在为大明打仗,更不是在为皇帝打仗。”
“你只是在为你自己,在为你郭家的荣耀打仗。”
“为了洗刷你自己的耻辱,你可以无视主帅的命令。为了抢夺首功,你可以拿五万将士的性命去冒险。”
“所以,你败了。”
“你不是败给了我的火炮,你是败给了你自己的骄傲和自私。”
“噗通!”
郭英双腿一软,瘫坐在了地上。
他的眼神彻底空了。
如果说战败让他感到耻辱和愤怒,那么蓝玉这番话,则彻底摧毁了他作为武将最后的信念。
他终于明白了,自己和眼前这个男人之间的差距,不在兵力,也不在武器。
而是在于格局。
蓝玉不再看他,对着帐外的亲兵吩咐道:“把他带下去,好生看管。”
对蓝玉来说,这场审问只是收尾。
他的目光早已越过石河谷,投向了更南边那片更大的战场。
他下令道:“传瞿能!”
片刻后,一身戎装、脸上还带着战斗痕迹的瞿能兴奋地走了进来。
他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声音洪亮:“大帅!您找我!”
“恩,”蓝玉指了指地图,“你的骑兵营伤亡如何?还能再战吗?”
“回大帅!”瞿能挺起胸膛,“我骑兵营在此战中毫发无伤!弟兄们一个个都憋着一股劲,就等着您下令去追杀那些明军呢!保证把他们杀个片甲不留!”
“杀?”
蓝玉摇了摇头。
“我不要你去杀人。”
瞿能愣住了。
蓝玉走到他面前,用一种十分严肃的语气说道:“瞿能,接下来我要交给你一个更重要的任务,它的成败关系到我们能否将今天的胜利扩大到最大。”
他指着地图上耿炳文主力大营的位置。
“耿炳文的二十万大军现在还盘踞在这里,石河谷惨败的消息很快就会传过去。你觉得,他们会作何反应?”
瞿能想了想,说道:“军心大乱,不战自溃?”
“没错。”蓝玉赞许地点了点头,“但溃散和被歼灭,是两个概念。”
“如果只是溃散,他们还有可能在南撤的路上被有能力的将领重新组织起来,变成一支依旧有威胁的力量。”
“所以,你的任务来了。”
蓝玉的眼神陡然锐利起来。
“我要你,立刻率领三千骑兵绕过这里,直插耿炳文大军的侧后方!”
“记住我的命令!”
“第一,不要与任何成建制的明军发生正面冲突,你们的马力很宝贵,不能浪费在啃硬骨头上。”
“第二,你们的任务不是杀敌,而是驱赶、骚扰和恐吓!”
“我要你把三千骑兵分成几十个小队,不停地在他们溃逃的路线两侧出现。用弓箭射杀掉队的人,用马刀冲击他们试图集结的小股人群,用战马的轰鸣声让他们时刻处在被追杀的恐惧之中!”
“我要让他们不敢停下休息,不敢生火做饭,甚至不敢回头看一眼!”
“我要让他们在奔逃之中耗尽所有体力和意志,彻底变成一群只知道逃命的乌合之众!”
“你,明白了吗?”
瞿能听得热血沸腾!
这已经不是单纯的军事追击,而是一种从精神上彻底摧毁一支大军的谋略!
他大声回答道:“末将……明白了!”
“去吧。”蓝玉拍了拍他的肩膀,“记住,安全第一。我要我的骑兵都完完整整地回来。”
“是!”
瞿能再次行了一个有力的军礼,然后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出营帐。
片刻之后,营地外响起了集合的号角。
三千辽东铁骑迅速集结完毕,他们跨上战马,检查着马鞍上的弓箭和弯刀。
夕阳的最后一缕馀晖从地平在线消失了。
夜幕即将降临。
瞿能拔出自己的马刀,刀锋在昏暗的光线下闪过一道冷光。
他将马刀向前一指。
“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