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的雷霆之怒,象一场恐怖的风暴,迅速席卷了整个南京城。
当晚,一场气氛压抑无比的紧急朝会在奉天殿召开。
会上,洪武大帝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将那份来自山海关的奏报狠狠摔在地上。
所有看过奏报内容的大臣,无不骇然变色。
当初那些曾经建议、或是附议让蓝玉前往辽东的文臣,比如吏部尚书詹徽等人,更是被朱元璋指着鼻子骂了个狗血淋头。
这些人一个个吓得跪在地上,汗如雨下,连称自己有眼无珠,死罪,死罪。
整个朝会,除了朱元璋那愤怒的咆哮声,便再无一丝杂音。
而就在这场风暴的中心之外,两座看似平静的府邸,却同样暗流涌动。
……
夜已经很深了。
宋国公冯胜的府邸。
一辆没有任何标识的普通马车,悄无声息地从后门驶入。
车上下来的人是颍国公傅友德。
他穿着一身不起眼的便服,脸上带着一丝凝重,快步走进了冯胜的书房。
书房之内早已屏退了所有下人。
只有冯胜一人,正对着一盏昏黄的油灯,默默地擦拭着他那把已经许久未曾出鞘的宝剑。
傅友德一进门,便将身上的斗篷狠狠扔在一旁,语气中带着一股压抑不住的烦躁:“老冯,你还有心思擦你这把破剑!”
冯胜没有抬头。
他只是用一块干净的白布,仔仔细细地擦拭着剑身上那冰冷的寒光。
他缓缓开口,声音有些沙哑:“不然呢?我还能做什么?是去宫里向陛下痛陈蓝玉那厮的罪状?还是主动请缨去辽东平定叛乱?”
傅友德被他这两句话噎得,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走到桌旁,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冷茶,一饮而尽。
然后,他一拳重重砸在桌子上!
“砰!”
桌上的茶杯都跟着跳了一下。
傅友德脸上满是愤怒,但更多的是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惋惜:“这头蛮牛!他怎么敢!他怎么敢真的反了!当初他从京城离开的时候,派人给我们送了口信。我还以为他是真的想通了,准备去边关避避风头,了此残生。谁能想到!他竟然是在跟我们所有人演戏!”
冯胜终于放下了手中的宝剑。
他抬起头,那双略显浑浊的眼睛看着自己这位脾气火爆的老伙计:“老傅,事到如今,说这些还有什么用?你我都心知肚明。就算他真的老老实实地在辽东待着,你当真以为他就能活得下去吗?”
冯胜的这句反问,象一把尖锐的锥子,瞬间刺破了傅友德心中最后一丝幻想。
傅友德脸上的愤怒渐渐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是啊。
他怎么会不明白。
太子爷朱标一死,他们这些手握重兵、功高盖主的开国武将,就都已经上了陛下的必杀名单。
蓝玉不过是排在最前面的那个罢了。
他不反,早晚也是一个谋逆的罪名,被满门抄斩。
他反了,或许还能博一条生路。
只是,他这一反。
却将他们这些还留在京城里的故旧袍泽,给彻底架在了火上。
傅友德颓然坐下,声音低沉:“我担心的不是他蓝玉。我担心的是我们自己啊!”
他压低了声音,脸上带着一丝前所未有的恐惧:“蓝玉这一反,陛下心中的那根弦只会绷得更紧!他会更加猜忌我们!会觉得我们这些手握兵权的老家伙,每一个人都可能是第二个蓝玉!今天在奉天殿上,陛下看我们几个的眼神,你难道没感觉到吗?”
那是一种冰冷到不带一丝感情的眼神。
那是一种看死人的眼神。
冯胜当然感觉到了。
从踏入奉天殿的那一刻起,一股刺骨的寒意就始终笼罩着他。
他知道,一场针对他们这些开国勋贵的、更加残酷、更加血腥的清洗,已经拉开了序幕。
蓝玉只是一个导火索。
冯胜涩声念出了那句话:“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这句在他们这些武将心中流传了许久,却谁也不敢公开说出口的话,如今听起来,是那样的讽刺,那样的悲凉。
傅友德也沉默了。
书房之内陷入了一片死寂。
只有那盏油灯里的灯芯,偶尔发出一声“噼啪”的轻响。
过了许久。
冯胜才缓缓开口:“老傅,事到如今,我们不能再有任何侥幸了。蓝玉的路,我们走不了,也不敢走。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自保。”
傅友德抬起头看着他,问道:“你想怎么做?”
冯胜拿起桌上那把已经擦拭得光亮如新的宝剑,缓缓将其送回剑鞘,一字一句道:“第一,从明天起,你我二人同时上书称病,闭门不出,谢绝一切访客。第二,主动向陛下上缴我们手中所有非直属的兵权,只保留各家的亲兵护卫。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严格约束自家的子侄!让他们最近都给我在府里老老实实地待着!谁敢在这个时候出去惹是生非,我就亲手打断他的腿!”
冯胜的每一个字都说得异常清淅、异常坚定。
傅友德听完之后,没有立刻回答。
他只是端起茶杯,又喝了一口早已冰冷的茶水。
他知道,冯胜说的是唯一的办法。
主动示弱。
主动交权。
主动将自己变成一只没有任何威胁的、待在笼子里的老病之虎。
或许,只有这样,才能让那位已经变得越来越刻薄寡恩的皇帝,暂时放过他们。
傅友德站起身,重新披上自己的斗篷:“我明白了。就按你说的办。”
他走到门口,手已经搭在了门栓上。
忽然,他又停了下来,没有回头:“老冯,你说……蓝玉他在辽东,能撑多久?”
冯胜看着窗外那浓得化不开的夜色,轻轻叹了一口气:“那头蛮牛虽然鲁莽,但他从来不打没有准备的仗。他既然敢反,就说明他已经做好了与整个大明为敌的准备。这一战,恐怕没那么容易结束了。我们,就等着看吧。”
傅友德没有再说话。
他拉开门,身形很快便消失在了那片无边的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