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寒的睫毛被镜面折射的光刺得微颤。
他抬眼时,无数倒悬的镜面正将三人的身影切割成碎片——左边镜中他赤着膊,浑身爬满漆黑魔纹,手中那柄破劫剑胚正滴着金色神血;右边镜中他穿着沧澜宗杂役服,正蹲在伙房给灶火添柴,眼角还沾着烟灰;最远那面镜里,他跪在焦土上,怀里抱着具染血的白衣尸首,而那尸首的面容,竟与林无涯有七分相似。
"这是"林无涯的指尖刚触到最近的镜面,整面镜子突然泛起涟漪。
镜中走出个青衫男子,腰间悬着柄无鞘的剑,眉眼与林无涯如出一辙,却比他多了几分烟火气——像是会蹲在茶摊前与老叟下棋,会在雨夜里为邻人关窗的那种鲜活。
"你是谁?"林无涯后退半步,虚影在镜前晃出重影。
镜中人道:"林无涯,沧澜宗外门弟子,十七岁那年被逐出师门,在乱葬岗捡回半条命"他忽然笑了,"后来啊,成了某位剑修的左臂。"
林无涯的虚影骤然凝固。
他低头看向自己半透明的手臂,那道若有若无的金纹正沿着血管游走——那是苏寒荒古圣体的血脉印记,也是他存在的凭证。
"够了。"苏寒的声音像淬了冰。
他握紧破劫剑胚,剑身上的血字突然腾起黑雾,"这些鬼东西,撕碎了便知真假。"
剑胚斩出的瞬间,镜面应声而裂。
无数光点从裂痕中涌进苏寒脑海,剧痛让他踉跄两步——他看见自己站在血色祭坛上,手中的剑穿透了林无涯的胸膛。
林无涯的眼睛还睁着,嘴角沾血,却在笑:"这样,你就能突破那劳什子诅咒了"
"不!"苏寒嘶吼着捂住头,指甲几乎要掐进太阳穴。
他分明记得,上一世在沧澜宗后山,林无涯为他挡过九道雷劫;记得在万兽渊,林无涯的虚影替他硬接了妖皇的尾刺;可这记忆里的自己,却举剑捅穿了这个最忠实的同伴!
"这不是我!"他反手抓住姬九黎的手腕,掌心全是冷汗,"九黎,你看到了吗?
这是假的!"
姬九黎的九窍玲珑心在胸腔里急促跳动,心光穿透衣料,在两人交握的手背上投下菱形光斑:"是真的。"她的声音很轻,却像重锤砸在苏寒心口,"这是你第一千零三次轮回里的记忆。
那一世你离斩天道最近,却在渡劫境被'最在意之人'的诅咒困死——所以你杀了他,换自己踏过那道坎。"
"那后来呢?"林无涯的声音突然插进来。
镜中那个独立的"他"不知何时消失了,此刻他的虚影泛着诡异的灰白,"后来你成功了吗?"
苏寒喉结动了动。
记忆碎片里,他确实踩着林无涯的尸体登上了天道台,可当他挥剑斩向天命玉牒时,那柄剑突然转向——剑尖没入了自己的心脏。
"天道给每个轮回都设了死局。"姬九黎抽回手,指尖抚过苏寒左腕的荒古天命纹,"你斩了挚友,它便让你自毁;你护了道侣,它便让你眼睁睁看着她被天道法则碾碎直到这一世,你有了鸿蒙系统,我有了共生枷锁。"
更多镜面开始崩裂。
这次映出的是姬九黎——有的她穿着凤袍端坐在太初圣庭的金阶上,眼中没有温度;有的她跪在苏寒墓前,手中的御星辰剑断成两截;最渗人的那面镜里,她的九窍玲珑心被掏出来,正被天道法则串成风铃,每一声脆响都让她疼得蜷缩。
"九黎!"苏寒想拉她后退,却见她伸手接住一片镜中坠落的碎片。
碎片上刻着"恶魄"二字,与她袖中白无颜的气息重叠。
"这是我剥离的恶念。"她将碎片按在胸口,心光突然暴涨,"天道要我做完美的天玄女帝,所以我把嫉妒、恐惧、不甘都封进了白无颜体内可这些,都是活着的证明啊。"
林无涯突然发出一声闷哼。
苏寒转头时,正看见他用虚影的手抓向自己的左臂——那是与苏寒本体相连的部分,此刻正泛着半透明的光,像是随时会消散。
"你干什么?"苏寒扑过去攥住他的手腕。
"我想看看"林无涯的虚影在颤抖,"如果我切断这部分,是不是就能证明自己不是你的幻肢。"他的声音带着哭腔,"刚才那面镜里的'我'说,我是你前世斩落的右臂所化,是圣体的残魂那我算什么?
是兵器?
是附庸?"
"你是林无涯。"苏寒用力将他的手按在自己心口,"是在我被杂役头欺辱时,偷偷塞给我烤红薯的林师兄;是在我觉醒圣体暴走时,用虚影缠住我让其他弟子逃命的林大哥;是"他喉间发紧,"是比我更像人的林无涯。"
林无涯的虚影突然凝实了几分。
他望着苏寒发红的眼眶,突然笑了:"你这家伙,平时装得木讷,哄人倒有一套。"
"不是哄。"苏寒认真道,"如果没有你,我早就在第一次被系统要求血祭时疯了。"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镜宫突然剧烈震动。
无数镜面同时泛起涟漪,所有镜像开始重叠——魔神苏寒、杂役苏寒、弑友苏寒;帝姬姬九黎、疯女姬九黎、失心姬九黎;独立林无涯、虚影林无涯、残魂林无涯。
三人的身影在镜中交织成一团乱麻,连彼此的面容都开始模糊。
"再这样下去,我们会被镜像吞噬。"姬九黎咬破指尖,在虚空画出金色符文。
九窍玲珑心的光穿透所有镜面,"心剑共鸣!"
苏寒只觉眉心一热,意识突然被拽进一片白茫茫的空间。
他看见姬九黎的记忆:她还是婴儿时被放进金棺,天道法则在她心口刻下"天玄女帝"的印记;十四岁时她第一次觉醒灭世心窍,失控的力量碾碎了整座太初圣庭的演武场;还有那夜在命运终端前,她望着苏寒的背影想,或许这个总把烤红薯藏在袖里的杂役弟子,真的能斩断天道。
然后是林无涯的记忆:他被逐出师门那天,躲在山后的树洞里哭,是苏寒摸黑给他送了张狗皮褥子;在乱葬岗被妖兽啃断右臂时,他听见苏寒的声音在喊"林师兄";后来他成了虚影,却觉得这样很好——至少能一直站在那小子身边。
最后是苏寒自己的记忆:他跪在母亲坟前,怀里抱着破劫剑胚的碎片;他在系统提示"今日需血祭仇敌"时,对着欺负他的杂役头举起了剑,却在最后一刻偏了三寸;还有刚才,当姬九黎说"这次我们自己选路"时,他左腕的天命纹烫得像要烧穿皮肤,那是荒古圣体在欢呼——终于,有人愿意和他一起站在天道的对立面。
"原来"苏寒的意识与两人重叠,"命运终端不是终点,是鸿蒙系统的中枢。"
姬九黎的声音在意识里响起:"所以那些镜像,是系统在测试我们——测试我们是否能承受自己的过去,是否会被曾经的错误压垮。"
林无涯接口:"但我们撑过来了。"
三人的意识重新凝聚成实体时,镜宫的震动突然平息。
所有镜面都已碎裂,只剩最后一面完整的镜子,立在倒悬的最顶端。
镜中映出的画面让三人同时屏息——他们并肩站在焦土上,脚下是碎裂的天道碑,远处是燃烧的太初圣庭。
苏寒的破劫剑胚插在地上,剑身上的血字泛着妖异的红;姬九黎的御星辰剑断成三截,正悬浮在她身侧;林无涯的虚影不再透明,他穿着青衫,正弯腰捡起一块刻着"沧澜宗"的残碑。
"你们准备好了吗?"镜中的苏寒开口,声音与本体重叠,"斩断天道容易,重建鸿蒙难。
你们会后悔吗?"
姬九黎向前一步,指尖抚过镜面:"我从不后悔选择自己的路。"
林无涯笑了:"能和你们一起站在这里,就算下一刻灰飞烟灭,也值了。"
苏寒握紧破劫剑胚。
剑胚上的血字突然全部亮起,像是在呼应他的心跳:"后悔?"他望着镜中自己染血的眼睛,"我只会后悔没早点挥剑。"
镜面无声碎裂。
三人坠入黑暗前的最后一刻,苏寒看见无数金色符文从碎片中涌出,在虚空中拼出"鸿蒙玉牒"四个大字。
等视线重新清晰时,他们站在一座巨大的圆形大厅里。
四周墙壁上的符文像活了般流动,而大厅中央,一枚漆黑如墨的玉牒正悬浮在半空中,表面流转着混沌与秩序交织的光。
苏寒的荒古天命纹突然剧烈灼烧。
他望着那枚玉牒,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这一次,不是系统的要求,不是天道的诅咒,是他自己,想亲手揭开这一切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