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蒙玉牒悬浮在圆形大厅中央，表面流转的混沌与秩序之光像活物般翕动。
苏寒的荒古天命纹在左腕灼烧，烫得他指尖微微发颤——这不是系统强制的血祭任务，不是境界诅咒的剧痛，是一种更原始的共鸣，像游子终于触到了归乡的路标。
"等等。"林无涯突然抬手，青衫下摆被玉牒溢出的气流掀起。
他指尖刚要触到那团流转的光，整个人突然被无形力墙撞得倒飞，后背重重砸在刻满符文的墙上。"砰"的闷响里，破劫剑胚从苏寒掌心挣脱，剑身泛起细密裂痕，竟发出幼犬般的呜咽。
"剑胚在抗拒。"苏寒攥紧剑柄，能清晰感知到剑胚内部翻涌的恐惧。
这柄陪他从杂役房杀到此处的剑，从未如此脆弱过。
他抬眼时，正撞进姬九黎冷凝的目光——她的御星辰剑已出鞘，剑尖垂落着细碎星芒，却不像往常那样凌厉。
"听。"姬九黎突然出声。
苏寒这才注意到，玉牒表面的纹路流动时，空气里浮起若有若无的嗡鸣。
那声音像古钟在九霄外震颤，又像无数人同时开口，每一句都被撕成碎片，重新拼出陌生的语序："鸿蒙初开，三千世界如泡沫天道诞生于混沌的尸骸它要让一切归零，包括你们的爱恨，你们的挣扎"
"放屁！"林无涯抹去嘴角的血，踉跄着站起。
他的指尖按在胸口——那里是苏寒前世斩落的右臂所化，此刻正随着玉牒的声音阵阵抽痛，"我们杀过杂役监工，闯过荒古禁区，连化神境的天道诅咒都扛过来了，怎么可能是代码？"
玉牒的光突然暴涨，刺得三人闭眼。
再睁眼时，苏寒看见半空中浮起无数光点，每一点都是某个瞬间的碎片：他跪在母亲坟前的颤抖，姬九黎为他挡下致命一击时碎裂的本命剑，林无涯替他吞下境界诅咒时泛白的唇。
"你们看，"那声音变得更清晰，像冰锥刺进耳膜，"同样的选择，同样的眼泪，同样的死亡。
从第一个鸿蒙纪元到现在，你们重复了九千七百次。"
姬九黎的御星辰剑突然发出清啸。
她咬破指尖，鲜血在虚空画出银色咒纹，咒纹刚要裹住玉牒，却像碰到滚油的纸般"刺啦"碎裂。
反噬的力量撞得她后退三步，嘴角溢出的血珠落在青石板上，绽开妖异的红："这玉牒是天道用来观测轮回的镜子。"她抹去血迹，目光灼灼地看向苏寒，"只有你能碰它——创世圣体是混沌的本源，能撕开天道的观测网。"
苏寒的手指在剑胚上轻轻摩挲。
剑胚的呜咽渐弱，像是感知到他的决心，裂痕里渗出暗红光芒，在掌心烙下温热的印记。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抬起右手——荒古天命纹在腕间腾起金雾，竟比玉牒的光还要耀眼三分。
指尖触到玉牒的刹那，世界崩塌了。
没有天，没有地，没有姬九黎的惊呼和林无涯的怒吼。
苏寒悬浮在无尽的黑暗里，四周是无数条发光的线，每条线上都串着他的人生：有他在杂役房被欺辱时忍气吞声的，有他为救姬九黎被斩成碎片的，有他亲手摧毁太初圣庭却在最后一刻被天道反噬的最中央那条线最亮，他看见自己站在焦土上，脚下是碎裂的天道碑，姬九黎的御星辰剑断成三截，林无涯的虚影正弯腰捡起刻着"沧澜宗"的残碑——和镜宫那面镜子里的画面分毫不差。
"这就是你要的答案。"那声音在黑暗中冷笑，"无论怎么选，你们都会走到这一步。
天道要的不是反抗，是让你们在反抗中耗尽所有可能，最后心甘情愿地接受归零。"
苏寒的心脏像被重锤碾碎。
他看见另一条线上的自己，在触碰玉牒前退缩了，结果姬九黎被天道雷劫烧成灰烬；又一条线上的自己，在镜宫就摧毁了玉牒，林无涯为护他被崩塌的镜面撕成碎片每一条线的终点，都是他最珍视的人消散的画面。
"够了！"他嘶吼着抓住最近的命运线，金线在掌心灼出焦痕，"我不要看这些！"
黑暗突然剧烈震颤。
苏寒感觉有双无形的手在拉扯他的意识，他拼命抓住最后一丝清醒——那是姬九黎说"这次我们自己选路"时，天命纹灼烧的温度；是林无涯在他被境界诅咒折磨时，悄悄塞到他枕头下的疗伤药；是破劫剑胚第一次吞噬仇敌之血时，剑身传来的那声低低的"终于"。
"我选我自己走的路。"他对着黑暗吼道，"就算重复九千次，我也要选这条——和他们一起的路。"
意识突然被拽回现实。
苏寒踉跄着栽进一个温暖的怀抱，发间萦绕着熟悉的冷梅香——是姬九黎。
他抬头时，正看见大厅顶部的符文像被点燃的纸，大片大片地剥落。
林无涯站在他们身前，破劫剑胚浮在他头顶，剑身涌出数十道虚影：有持剑的白发老者，有穿铠甲的少年，有握剑的女子每道虚影都举起武器，朝着坍塌的穹顶挥出斩击。
"兵解重生"苏寒哑声。
他知道这招会永久损耗林无涯的记忆，可此刻林无涯的背影比任何时候都挺拔，"撑住！"
"撑不住也得撑。"林无涯回头笑，眼角有血痕蜿蜒，"你俩还没活够呢。"
玉牒的震动突然停止。
三人抬头时，看见漆黑玉牒表面浮现出血色字迹，每个字都像滴着滚烫的岩浆："宿主权限确认：是否启动格式化？"
苏寒的喉咙发紧。
他望着姬九黎被血染红的衣袖，望着林无涯逐渐透明的虚影，突然想起镜中那个染血的自己说的话："斩断天道容易，重建鸿蒙难。"现在问题更残酷——他们要亲手抹去所有轮回里的自己，包括那些没走到这里的、爱而不得的、抱憾而终的"他们"。
"我们真的要抹去这一切吗？"他低声问，声音被大厅坍塌的轰鸣盖得几乎听不见。
姬九黎替他擦去脸上的血，指尖冰凉："你不是问过我后不后悔？
我再说一次——我从不后悔选择自己的路。"
林无涯的虚影已经淡得能看见背后的碎石，他却笑得像当年在沧澜宗后山教苏寒练剑时那样："抹了吧。
反正新的鸿蒙里，我们还会相遇。"
苏寒的手按在玉牒上。
他刚要开口，玉牒突然自行旋转起来，那道冷漠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带着机械的电子音："格式化程序已启动。"
地面裂开蛛网状的缝隙，头顶的穹顶彻底崩塌。
苏寒本能地将姬九黎护在身后，却见林无涯突然扑过来，将两人推向安全的角落。
碎石如暴雨般落下，他听见姬九黎的尖叫，听见破劫剑胚的最后一声清鸣，然后——
整个空间剧烈震荡，仿佛有只无形的手在揉捏天地。
苏寒在眩晕中抓住姬九黎的手，看见玉牒的光穿透所有黑暗，在虚空中炸成无数金雨。
那些金雨里，他好像又看见无数个自己，无数个姬九黎，无数个林无涯，正朝他微笑着挥手。
"下一世"他听见自己说，声音被震荡撕成碎片，"下一世，我们还要一起挥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