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水无情地冲刷着残破的都督府，
却洗不净那弥漫在空气中的浓郁血腥，
也冲不散赵顺垣的痛苦，他蜷缩在冰冷潮湿的地面上，身体因剧痛和失血而不受控制地颤斗，
如同一条被抽去了脊骨的癞皮狗，发出微弱的、意义不明的呻吟，再不见半分天潢贵胄的雍容气度。
然而，陆沉对他这副惨状已是视若无睹。
他独立于这破败的、弥漫着死亡气息的房间中央，周身却仿佛自成一方天地，雨水在靠近他尺许范围时便悄然滑开。
他那双幽深的眸子，并未去看脚下如同烂泥般的亲王，
也未去审视深红的面板上，已然变得密密麻麻、罗列着的那些诸多新得自赵顺垣之口的“技艺”。
他的目光，穿透了破碎的屋顶，投向了外界那一片昏沉压抑、雷光隐现的苍穹。
雨水顺着他的视线轨迹滑落，仿佛是天公在为这片饱经揉躏的土地垂泪。
审问赵顺垣的过程，远比他预想的要顺利。
在绝对的力量碾压和残酷手段面前，这位养尊处优的亲王殿下，那点可怜的心理防线脆弱得不堪一击。
为了活命，或者说为了少受些零碎折磨，
他几乎是竹筒倒豆子般，将自己所知的一切皇室秘辛、落霞谷旧闻，
乃至那些被刻意掩埋在历史尘埃下的禁忌真相，全都吐露了出来。
而随着这些信息的拼图一块块嵌入，陆沉此前心中的诸多困顿与疑团，
此刻如同被一道凌厉的闪电劈开，瞬间云消雾散，显露出隐藏在迷雾之后，冰冷而残酷的现实脉络。
很多事情，一下子都说得通了。
“深红”击杀敌人所增加的熟练度，大概率的确是与目标的“天赋”直接挂钩。
并非杀戮本身，而是掠夺、汲取对方生命本源中蕴含的某种“潜能”或“灵性”，以此作为推动技艺飞速攀升的资粮。
而之所以此前一路上，斩杀了那么多凶悍的胡人，熟练度的增长却始终如同蜗牛爬行，
远不如在安化城，捣毁的几个看似不入流的混混团体或解决一些地头蛇带来的收益更大，
根源便在于，数百年前，落霞谷某位惊才绝艳的祖师，
不知以何种逆天手段，竟强行“禁绝”了八方蛮夷“吐纳清浊二气”的某种天生禀赋，
并将这部分被剥夺的“天赋”，以一种匪夷所思的方式，反哺、加持到了全体“中土之人”的身上！
这使得中土之人的根骨、悟性、对天地之间二气的亲和力，得到了普遍性的、堪称飞跃式的提升。
胡人则相对被“削弱”，或者说，被固锁在了某种较低的天赋层次上。
此消彼长，这才奠定了大雍王朝乃至前朝能够长期压制周边异族的根基之一。
也正因中土之人天赋普遍加强，潜在的“个体伟力”威胁大增，
朝廷与把持着力量解释权的落霞谷等玄门，为了维护自身统治，才会不遗馀力地禁绝民间武功流传，
拢断知识，甚至编造出“练武滋生浊气，断绝仙缘”的谎言，从根源上扼杀底层民众掌握力量的可能。
而那些高踞于落霞谷、云雾山等洞天福地之中，
被世人尊崇、被帝王供奉，终日参玄论道、言必称“食气长生”
他们修炼的，又哪里是什么虚无缥缈的“仙法”？
本质上，那根本也是武功的一种！
不过是另一条不同的路罢了。
若按陆沉前世所知的那些武侠小说理论来粗浅划分，世俗流传的硬功、外功，
以及那些内炼之法，大抵算是侧重于“下丹田”；
而这些道人们所修的，则更偏向于锤炼精神、感应虚无，开辟“上丹田”。
一个炼精化气，一个存神观想。
两条路径，南辕北辙，
而且似乎存在着某种天然的、难以逾越的壁垒，相互排斥，极难兼容同修。
至于……“仙”？
陆沉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讥诮的弧度。
这世上，根本就没有什么真正的“仙”！
那唯一最接近世人想象中“仙神”形象、也让这方世界无数人，从帝王到草莽，都笃定“仙”之存在的所谓“灵官”，
根本就不是这个世界本来就存在的产物！
它们，不过是一些不知来自何方坠落到这个世界的“仙丹”的……衍生之物！
亦如，十五年前，那位被尊为“无上大宗师”的古文开，其同样是来自来自异界，
古文开的到来，为此世原本固有的、按部就班的“九品劲力”武道体系，
带来了一条全新的“劲气之道”。
真相，竟是如此的……乏味，而又残酷。
没有移山倒海的真仙，没有长生不老的逍遥。
这个世界的天空，
比他想象的还要低，还要矮。
陆沉缓缓收回望向苍穹的目光，那眼神深处，
最后一丝因未知而产生的疑虑和最后一点对“仙神”可能存在的、潜意识里的忌惮，彻底烟消云散。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洞悉本质后的冰冷，
以及一种更加坚定、更加肆无忌惮的野望。
他的目标，从未像此刻这般，如此清淅。
心念一动，周身那收敛的气息再次升腾，虽不及巅峰时的磅礴，却带着一种更加凝练、更加危险的质感。
剩馀的劲气在体内奔腾流转，在圆满层次的长青养生功的特性加持下，快速恢复。
下一步，去那河阳、河阴两道水脉交汇之处的“澄心殿”！
宰了那个装神弄鬼、视百万生灵为炼丹材料的妙和妖道！
看看那所谓的“灵官”，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看看那所谓的“仙丹”，究竟是个什么成色！
然后……
陆沉的眼中，掠过一抹近乎残忍的炽热。
然后，除了这在河阳肆虐的胡人，
再去那北地草原，用那百万、甚至更多胡人的性命，
融出一本属于他自己的、真正的“仙经”出来！
此世无仙又如何？
既然他陆沉来了——
这仙，便算是有了！
他便是此世唯一的仙！
“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