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五辰时。
清湖之上,水雾氤氲。
三百新募水兵驾舟操练,多为渔民出身,水性极佳,划桨迅捷。
然而阵型调度之时,混乱不堪。
“左翼右转!右翼稳住!别撞!!”
陈忠立于指挥船头,声嘶力竭,嗓音已然沙哑。两船终究相撞,木屑纷飞,桨折人倒。
他狠狠摔下指挥旗,怒视湖面:“这般水准,莫说迎敌,连自保都难!”
覃瑞立于岸上,焦急万分:“是否暂缓阵法,先练基本协同?”
“不可!”陈忠厉声道:“沐家水师虽弱,亦非乌合!若不速成战力,待其来袭,唯有束手就擒!”
话音未落,李老三狂奔而来,面色惨白如纸:
“陈头领!大事不好!运往暹罗接应铁木之人回报,两百块铁木,在占城遭沐家截获!尽数扣押!!”
轰隆一声,如惊雷炸响!
陈忠跟跄后退,扶住船舷才未跌倒。
“铁木被截?!”陈忠嘶吼:“那后续船只如何改造?现仅有十艘可用,何以御敌!”
覃瑞怒极拔刀:“必有奸细泄密!我即刻彻查!定将细作碎尸万段!”
李老三瘫坐于地,双手抱头,内心崩溃:
“完了…完了…若水师不成,沐家破城,药钱断绝,吾儿命休矣…”
李老三忽然想起私藏那部分,他猛抬头:“我窖中尚存五十块铁木!虽不足以扩建舰队,但可为现有战船加装护板,增强防御!”
陈忠眼中重燃希望:“够了。优先加固指挥船与五艘主力舰。其馀暂且维持。至于被截铁木,传令水师哨探,监视占城海域。若沐家运木返航,半途截之,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覃瑞此刻也很冷静:“我去连络水西安氏,请其派人协查占城动向。盐路关乎其利,必肯相助!”
李老三忙挣扎起身:“我这就去运铁木,天黑前必达!”
但他们并不知道,沐家截铁木,本非为阻造船。
而是诱饵。
黄帐房早已遣五百精兵埋伏于占城水域,只待水师现身,便围而歼之。
八月初七午时
神机坊内,老王正逐一检验新造火铳。
忽然,他发现数支蜡封裂开,内有异物。
掰开一看,碎木屑赫然在目!
“谁干的!!”老王怒砸桌面,震得工具乱跳:“我早下令严禁添加杂物!是谁胆敢违令!?”
众工匠惊惶四顾。
小周猛然指向赵八:“王头!我亲眼见他往蜡液中投物!我以为是您授意!”
赵八顿时面无人色,扑通跪倒,涕泗横流:
“饶命!是黄帐房逼我!给我二十两银子,叫我往蜡中掺屑,令火铳早坏!”
老王怒不可遏,抄起火铳便欲殴打。
徐妙锦及时赶到,拦下老王,蹲身逼问:
“说!黄帐房还令你做了什么?若有一字隐瞒,立送覃瑞处,按通敌论罪!”
赵八魂飞魄散,连忙招供:
“他还命我监视水师动向!若水师赴占城截木,立即通风报信!另有细作刘六,已混入水兵之中,欲在训练时凿船沉舰!”
众人骇然!
若船沉人亡,水师未战先溃!
徐妙锦当即下令:
“小周速往清湖报讯!老王彻查所有火铳,剔除劣品!我去经略府禀告朱柏,命斥候赶赴占城,查明埋伏!”
赵八趴地哀求:“夫人!我还知一秘,黄帐房私通海盗首领阿坤,约定在銮猜行刑之日,火烧‘荆南号’,断绝容美海贸之路!”
徐妙锦心头剧震!
銮猜将于明日正午处决,阿岩率三十水手已启程救援!
若“荆南号”焚毁,不仅銮猜难救,南洋商路亦将中断!
徐妙锦厉声喝道:“随我去见朱柏!若助救銮猜,或可免死!”
同日,水西峒首府
安的端坐书案前,手指轻叩信缄。
左老带来的消息称:容美水师初建,陈忠领军,虽未成势,但潜力可观。
右老则持沐家密书,声色俱厉:
“峒首!沐家许诺,若弃容美,便予云南盐路一半权益,并赠五百石粮!如今容美铁木被截,根基动摇,何必陪其赴死?”
安的轻啜一口茶,眸光深邃。
片刻,他问:“左老,你观容美水师,几何可成?”
“十艘改装战船,兵员多为渔民,操练尚拙。然陈忠治军严明,将士用命,假以时日,必成劲旅。”
“沐家水师呢?”
“不过二十老旧船只,水兵多为陆民,不习水性,战力有限。”
安的放下茶盏,语气笃定:
“送盐二百斤,遣百人赴占城,暗中监视沐家船队。”
右老大惊:“峒首!此举风险极大!万一容美败亡,水西必遭清算!”
“容美不会败。”安的冷笑:“容美在铁木被劫之际仍执意建水师,足见其胸有成竹。且銮猜若救回,暹罗商路不断,我盐可换南洋香料,利润十倍于江南!”
安的站起身,负手望外:
“我们助容美,非为义气,乃为利也。利之所趋,当搏一把。”
左老领命而去。
安的独坐厅中,望着窗外堆积如山的盐垛,低声自语:
“这一局…赢,则富甲一方;输,则族灭国亡。”
八月初七傍晚,经略府。
朱柏读罢赵八供词,脸色铁青。
徐妙锦帕子攥成死结,指尖发抖:“阿岩明日卯时抵港,若沐家五百伏兵突袭,三十人如何抵挡!”
吴绎昕算盘急响:“銮猜若死,暹罗断交;‘荆南号’若焚,海贸停摆!半年内无船可用!”
朱柏踱步良久,忽止步于地图前,目光锁定清湖。
“刘六混入水师,欲沉船……说明敌人目标不仅是占城,更是清湖!”
朱柏猛然转身,下令道:
“覃瑞!即刻前往水师,暗查刘六,观其所图;徐妙锦!赶赴神机坊,督造防潮火铳,明晨务必送达清湖;吴绎昕!命李老三将全部铁木运往清湖,以防敌炸堤灌湖!”
话音未落,斥候破门而入,呈上密信:
“截获刘六致黄帐房密函,明日正午,炸毁清湖堤坝,淹没水师!”
满室死寂。
徐妙锦帕子落地,吴绎昕算盘停转。
朱柏却忽而一笑,举信朗声道:
“他们要炸堤?好极了。”
他眼中寒芒暴涨:
“明日正午,令陈忠将船驶至湖心,佯作不觉。待敌引爆炸药,我军以火铳伏击,再令水西军截其退路——瓮中捉鳖,一网打尽!”
覃瑞振奋:“妙计!敌必轻敌冒进!”
徐妙锦亦舒展眉头:“我即刻催促神机坊赶工!”
吴绎昕拨动算盘,喜形于色:“若擒敌首,可逼其归还铁木,水师扩建有望!”
唯赵八伏地瑟瑟,悔恨交加。
八月初七深夜,神机坊
老王正督造火铳,忽觉铁料异常。
打出的铳管冷却后竟自行开裂!
“杂质!”老王怒吼:“这批播州铁料被人动了手脚!”
小周醒悟:“沐家掌控播州铁矿!定是他们掺杂劣铁,欲毁我兵器!”
老王心急如焚:“若无合格铁料,明日埋伏必败!”
正欲遣人求援,徐妙锦疾步而入,递上一小包:
“将军送来五十斤暹罗精铁,应急之用!”
老王大喜,立即组织锻打。
四更天,二十支火铳终成。
可无人注意到,精铁之中,夹着一张极小纸条,墨迹淡如蚊足:
“精铁淬毒,遇火即炸。黄帐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