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实此事后,朱柏也不敢多呆,朝两人告辞,他现在可以毫无负担去救援了。
朱柏出来时,已经迟到了半烛香功夫,铁牛已带领三十乡勇集结完毕。
一路急行军,水声如闷雷,在山谷中翻来滚去,好不吓人,周遭泥腥味一股脑往鼻子里钻。
这是大自然的味道。
“大家注意安全,眼观六路。”
一路有惊无险的出现在野猿峡。
朱柏站在峡口,望着冲得面目全非的山道。
原本可以两人并行的山路,只剩下半截悬空的岩脊。
下方是浊浪翻涌的急流,很是吓人。
他在心中祈祷:但愿人没事才好。
铁牛攥着根小臂大小的藤索,试了试岩脊的承重,不由摇了摇头。
完全不行。
“道长,这路没法走啊,再往前,怕是连人带索一起掉下去。”
朱柏没说话,目光扫过峡壁,崖上还挂着几丛没被冲断的青藤,间距约莫两丈。
崖底隐约能看见族人被困的山洞,洞口飘着缕微弱的炊烟。
他转头看了看身后的队伍。
乡勇每人背着重绳、短斧和油纸包的伤药。
还有两位阿保族人的作为向导,都是熟路的猎户,此刻正急得搓手。
朱柏想将损失降到最低,如果强行过岩脊,稍有不慎就洗白。
他现在正缺人手,损失不起。
“还有其他路吗?林子也行!”
向导眼神空洞,无奈摇了摇头。
朱柏一咬牙,吩咐道:“分三组,一组跟铁牛,用短斧在崖壁上凿脚窝,将藤索架上,搭个简易的藤梯。”
他说完抹了把脸上的雨水:“二组跟二虎,去下游砍竹子扎成竹排,这是为了防止万一,有人落水,可以借竹排捞起来。“
“三组跟阿保,带上伤药和干粮,在峡口接应,看见有人下来就往山洞送。”
铁牛咧嘴笑:“凿脚窝?这崖壁硬得很,怕是要耗时辰。”
“耗也得凿。”
朱柏从腰间解下火折子小心递给他。
“找干松脂涂在斧刃上,能快些。记住,脚窝只凿半掌深,够踩就行,别贪多,雨水浸泡后,怕崖壁经不起折腾。”
阿保跑过来拉了拉朱柏的衣角,声音发颤:“爹,我跟一起去!我认得那山洞,能指路。”
朱柏摸了摸他的头,帮他紧了紧蓑衣:“好,跟在铁牛身后,不许往前冲。”
众人很快动起来。
铁牛带人攀上崖壁,短斧敲在石头上,叮叮当当的声音混着水声,在山谷里格外清淅。
松脂让斧刃发热,还真让凿石快了些。
不过半个时辰,崖壁上就多了十几个深浅不一的脚窝,藤索顺着脚窝垂下去,像条青黑色的蛇。
二组那边也有了动静。
十几根竹子被砍倒,削去枝丫,用藤条捆成筏子,两头各绑块石头压重心。
二虎站在筏上,用长篙试了试:“道长,下游水流缓些,能绕到山洞侧面的浅滩!”
朱柏笑了,天无绝人之路。
他朝崖上喊,雨水落在嘴里,竟有一丝甘甜。
“铁牛,先送两个向导下去,让山洞里的人准备先撤老弱,青壮断后!”
第一个向导抓着藤索往下滑,脚刚踩稳第一个脚窝,就在这时崖壁突抖了抖,一块拳头大的石头坠进急流,溅起的水花打湿了他的裤腿。
向导吓得脸色发白:“妈呀!”
铁牛也吓了一跳,很快镇定下来:“别慌,脚一定要踩稳,手抓牢。”
一路颤颤巍巍,有惊无险,向导到了涯底,钻进山洞。
山洞中优先出来的是一位老妇人,走路颤颤巍巍。
铁牛在上面慢慢放绳,二组的伐子也在下面晃悠,准备随时接应。
朱柏站在峡口,看着人一个个往下撤,眉头却没松。
一旦失败,他如何给阿保说?
已撤出来的大多是老弱,青壮还在洞里,而天上的雾也越来越浓,怕是要再下雨,山洪要是再涨,剩下的人还怎么救?
迫切,急切。
“爹!快看!”阿保突然指向崖壁:“狗哥儿他们在推石头。”
朱柏抬头,只见山洞上方的崖壁上,几个青壮正合力推一块巨石。
原来是石头下面压着根断木,可以搭建一个临时的石梯,这样就可以让馀下的人下来更快些。
可往往事与愿违,还没等石头堆稳,崖壁又是一阵晃荡,巨石突然往低处滑去,眼看就要砸到下面的人。
“快拉绳。”铁牛手中力道直接拉满。
把刚到半崖的人往上拉了半尺。
朱柏惊出一身冷汗,朝铁牛竖了个大拇指。
一名粗布短打的青年从山洞中冲出来,纵身跳向那巨石,用肩膀硬撑住石头。
“快撤,我顶住!”
阿保一下就看傻了,憋了半天,最后来了句:“岩哥威武!”
阿岩是族里最会打猎的好手,还是阿保的堂哥。
“二虎!筏子划过去!”
朱柏心都跳到嗓子眼了,忙大喊:“铁牛,放绳到巨石上,让阿岩抓住!”
二虎的筏子很快靠过去,铁牛的藤索也垂到了巨石旁。
阿岩一手顶石头,一手抓藤索,可石头太重,他的腿在发抖,嘴角也有血丝渗出。
“别管我!先救族老!”
他突然发力,把巨石往旁边推了半尺,露出下面的断木,刚好能让一个人过去。
山洞里的族老被扶出来,踩着断木慢慢走,阿岩咬着牙顶石头,直到族老踏上藤索,他才松了口气。
朱柏两眼放光,看阿岩的眼神开始灸热。
猛将啊,最重要的是忠心。
太难得,太少见。
就在这时,崖壁又抖了,巨石猛地往下坠,阿岩没抓住藤索,整个人跟着石头往急流里掉。
“岩哥!”阿保哭着要冲过去,被朱柏拉住。
朱柏的眼中也被滴进了雨水,有点想尿。
所有人都以为阿岩要完时,二虎突然从筏子上跳起来,手里的长篙往水里一撑,整个人象只鸬慈见到鱼一样扑过去,一把抓住阿岩的衣领,借着水流的劲,把人拽到了筏上。
朱柏和阿保对视一眼,两人眼中都有喜意。
“没事吧?”
二虎拍着阿岩的背,阿岩咳着水,却笑了:“还…还能打猎。”
二虎重重拍了拍阿岩的背,两人相视一笑。
英雄惜英雄。
雨终究还是下了,不大,却让崖壁更滑。
朱柏看着最后一个人从藤索上下来,终于松了口气。
一百五十九人,一个没少,完美收官。
任务完成,太惊险,太刺激!
他不愿这种事情发生第二次了。
铁牛带着一组人从崖上下来,手上全是水泡,却咧嘴笑:“道长,都救出来了!”
朱柏笑着捶了捶他的胸:“好样的!”
阿保扑进阿岩怀里,哭得抽噎,他的鼻涕在阿岩怀中蹭啊蹭。
族老走到朱柏面前,激动得老泪纵横,欲行大礼,被朱柏稳稳托住。
“老人家,使不得。从今往后,容美便是你们的家,祸福与共。”
朱柏朝他回了个揖礼,从怀里掏出块饼递过去:“先吃点东西,我们回容美。”
族老也没客气,笑着接了。
队伍往回走时,阿岩跟在朱柏身边,小声问:“道长,我们到了容美,真能有田种?”
朱柏看到阿岩,想和他套个近乎,拍了拍他的肩膀。
“有。”
朱柏眨了眨眼,笑着点头:“还能教你们种甘蔗、熬糖,比打猎稳当。”
阿岩看着朱柏的背影,又看了看身边的族人,握紧了手里的猎刀。
神仙道士!他要是真道士,我倒立吃屎!
不过有一说一,这趟救援,不仅救了他们的命,更让他们看见了容美的样子。
有敢拼的青壮,有头脑的头领,还有暖人的粗粮饼。
面子里子都给到位了。
我阿岩今后凭道长差遣,刀山火海,绝不皱眉!
雨丝落在身上,却不觉得冷。
朱柏回头看了眼浩浩荡荡的队伍,嘴角扬起了笑意。
救人是功德。
这陡然增加的一百多张吃饭的嘴,
如何养活并集成为自己的力量,才是考验的真正开始。
这股新生的力量,也将象这山洪一样,冲击着容美原有的格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