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胜贵喃喃自语,他不得不承认,朱柏的思路比他想象的更缜密,也更舍得投入。
这等于将资源直接反哺到了寨民,用于他们最基本的生产生活。
田胜贵突然悟了,你绕了一大圈,我作为土司的利益呢?
这些资源往往是通过贸易获得,极其珍贵。
“道长。你要保证我的利益!”
田胜贵抬起头,眼神复杂。
“你太疯狂,用未来收益换取眼前的安稳。”
朱柏闻言笑得很璨烂,他觉得或许同田胜贵说明白,或许会得到更多的支持。
“肯定不是。你的利益更大,如此将会有更多寨民替你卖命,毕竟这些产业都是你的。”
朱柏说完又摇头,语气坚定。
“春耕就是我们的根基,时刻不能动摇,我们还是必须保证,目前这艘船太小。”
“工坊、商队、练兵。都是为了让它基础更牢。若为当下毁未来,无异于杀鸡取蛋。”
他走到窗边,指着远处正在平整的工坊地基。
“工坊可以晚几天建成,但秧苗必须在最合适的时节种下。这个道理,我从小就懂。”
田胜贵沉默了许久,终于重重叹了口气,脸上露出一丝苦笑,却也带着几分释然。
“算鸟算鸟!听道长劝,我应该不会吃亏!”
他站起来,准备离开。
“我回去立马安排耕牛,调配人手。覃瑞那边,我也会让他全力配合。”
他说完转身离去时,脚步比来时轻快了一些。
道长并不混蛋,不会只图自己爽,不顾别人死活。
竹楼内,吴绎昕轻声道:“如此一来,我们本就紧张的物资,恐怕要更拮据了。”
“钓鱼要舍得饵,大鱼才会上钩。”
朱柏目光深远,开心的笑了。
“赢得土司和寨民的真正信任,比多造几张纸、多练几天兵更重要。”
“只有让他们得到利益,看到希望,确实活得比以前更好,我们的新秩序才算是有了基础。”
“这才是以贸破局,以经略武的根本。”
“人心所向,才能无往不利。”
窗外,练兵的口号声依旧,很快,其中一部分将转向田间地头,去守护那关乎生存的新绿。
工坊的建设虽暂缓,但作为山民的期盼,已慢慢在大家心中扎根。
一场危机,就这样在朱柏精准的权衡与果断的投入下,初步显露出转化为契机的苗头。
春雨连绵,已经整整下了三日,完全没有停歇的迹象。
容美寨中,朱柏的竹楼里,墙壁不时渗水,被临时充当帐房。
吴绎昕蹙着眉,就着昏暗的油灯,在一张草纸上,反复核算着几组数字。
此事绝密,不然朱柏也不会让吴绎昕来算这个帐。
朱柏暂时不想让田胜贵知道。
炭笔与草纸的沙沙书写声,算珠那清脆的碰撞声,被窗外淅沥的雨声衬得有些沉闷。
吴绎昕终于放下笔,轻轻吐出一口气,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
“嘿,道长,回神了。”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又有点爱人之间的调笑。
她想知道朱柏会如何处理?
她将那张纸推给对面的朱柏。
朱柏正坐在那,对着《荆南山物产略图》发呆。
“目前种粮的进度、人手的缺口,根据各寨上报的数据,经过反复核算,即便停止所有工坊建设,将人力全部投入抢种,秋后收成…预计仍缺粮八十石。”
她说完害怕朱柏恼怒,赶紧解释。
“这都是最保守的估计。”
朱柏站起身,替他揉着肩。
“我知道,辛苦了!”
缺粮八十石几个字,刺得人眼睛生疼。
好巧不巧,恰好被屋顶掉落下来的一滴水滴中,晕开了一些,丑陋得象一块冰冷的疤痕。
红果果的将寨中的缺点裸露在外,供人围观。
八十石粮食,对于土地贫瘠的容美而言,是一个足以引发恐慌和动荡的数字。
如何解决,这是摆在朱柏案头的题。
朱柏暂时不想处理,他想等子弹再飞一会。
毕竟他现在只是客居,并不是寨子的主人。
替人消灾也要有度不是,过犹不及。
田胜贵近几日脸色越发阴沉,对寨民不是打就是骂。
竹楼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有雨点敲打笆蕉叶的啪嗒声,不绝于耳。
就在这时,竹楼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二虎身披蓑衣、浑身湿透,如同一个鬼魅,悄无声息地闪了进来,带进一股寒意和水汽。他都来不及行礼,便压低声音,语速极快地向朱柏禀报。
“道长,急报!”
朱柏眉毛一挑,难道哪里又出事了?
“野猿峡也遭遇特大山洪,损失很惨重!阿保的族人寨子在那边…”
好家伙,这大山里什么都好,就是山洪不断,才完成对施南土司的救援,这又遇上了?
但阿保的族人,那群陈友谅的旧部,他若不去救,阿保会如何看他?
消息如同一道闪电,劈开了竹楼内因缺粮而凝滞的空气。
“他们有多少人?你迅速回去找铁牛召集青壮,一刻钟后出发。”
二虎快速回答:“据来传信的汉子说,他们全族,足有一百五十人之多。”
吴绎昕倏然抬头,眼中先是震惊,随即涌上浓浓的忧虑。
容美自身难保,哪里还有馀力去接济他人?
更何况是规模如此巨大的求助。
不过涉及阿保,他选择沉默,等侯朱柏的命令。
朱柏先是微微一怔,随即,嘴角竟向上扬起一个细微的弧度。
陈友谅的部下也是人,总要讲感情吧。
更何况还都是猎户。
这是一笔巨大的财富。
纵然不能为他所用,皮毛生意总是可以做吧。
他目送二虎离开,缓缓拿起桌上那张写着缺粮八十石的草纸,对着摇曳的灯火,仿佛在欣赏一件艺术品。
“师太。”
他侧过头,声音平静,安抚忧心忡忡的吴绎昕。
“看,危机有两面。田胜贵看到的是绝望,我们看到的是……”
他的目光穿透竹楼的薄壁,仿佛看到了远方的猎户,看到了那些被泥水浸泡的野猪。
“猎户的命脉,正湿漉漉地躺在我们面前。”
吴绎昕瞬间明悟,眼眸中的忧虑被亮光取代。
简直难以置信,她越看越觉得这个男人,想要的不只是暂时的安稳。
她悟了,这不是雪上加霜,这是天赐良机!
哎,只要他没点破,由他去吧!
他走到门边,朝旁边那栋竹屋喊了一声。
“三羊,请使者进来,奉上热姜茶,莫要怠慢。”
朱柏沉声下令,随即转向吴绎昕,语速加快,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立刻准备地方。告诉田峒首,稳住寨内,一切有我。”
片刻后,当猎户使者被引进来,只见他浑身湿透,面色惨白。
他尚未开口,朱柏已率先起身,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凝重与关切。
待人接物,他再熟悉不过。
“贵部的不幸遭遇,我已知晓,深感痛心。容美虽小,亦知唇亡齿寒之理。放宽心,看在阿保的面上,我们会倾尽全力。”
因为田胜贵的遮掩,朱柏并不知道,容美地盘之大,超出他的想象。
或许要问,作为荆州藩王,居然不知道土司面积。
确实如此,朱柏当王爷期间潜心修道,除非接到朝廷旨意,他还会刻意去关注。
什么都没他修道重要。
扯远了,容美土司具体到后世的鹤峰和五峰两县、恩施的建始、巴东、长阳几县的青江以南局域,面积达到惊人的四千平方千米。
人数更是足有上万人之多。
目前田胜贵展现给朱柏的是容米这个小分支,也就几公里范围。
使者愕然,他只当朱柏在谦虚,几乎要跪地叩谢。
朱柏的话都未说完,他抬手虚扶,继续道:“不过,此次山洪凶猛,野猿峡路通恐已彻底断绝,以后如何方便运送猎物进出?”
朱柏尽可能将情况往好处想。
“我等能救急,乃是因为存货尚有富馀。但山寨被毁,日后又当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