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柏话音未落,门外骤然传来急促脚步声。
一名山兵疾步入厅,单膝跪地。
“峒首,山下哨探回报,湖广都司兵马来了,正四处悬赏缉拿假冒道士!”
他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偷偷打量了一番朱柏。
“榜文上画影图形,极似这位道长!”
田胜贵冷笑一声,指尖轻叩短刃:“看来,你还是朝廷钦犯。”
朱柏神色不动,只淡淡笑着开口。
“他们要的是死人。而我带来的,是活路。”
田胜贵闻言诧异,表面却不为所动。
他朝山兵挥了挥手,示意对方退下,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这野茶听好的,道长尝尝!”
他看到山兵走远后,声音低沉而富有压迫感。
“明人面前不说暗话。你我皆知,这容美山水虽好,却非世外桃源。”
他摩挲着匕首,语气微顿。
“你要的,是庇护,是一条东去的安稳信道,或许……还有他日东山再起的根基。”
田胜贵说完神色萧然,轻叹起来。
“而我容美峒,地处湘鄂川黔之交,看似自在,称雄一方,实则强邻环伺。”
他干脆站起来,走到朱柏身边,掰着手指头数了起来。
“散毛、施南诸洞虎视眈眈,朝廷的刀也从未真正归鞘。”
他数完转身看向远方,目光深邃,似忆往事。
“洪武年间,一道流官、一所卫所、一本户籍册,就能削去半壁权柄。”
“洪武爷恩威并施,步步蚕食……我岂能不知?”
他突然抬眼盯住朱柏:“你要借道容美,可以。但我所求者,不止过客之谊。”
“第一。”
他伸出两指。
“你王府匠作营的技艺:军器铸造、弓弩强化、工事营造之法,我要实学,不要虚名。”
“第二,你麾下这些百战老兵,须替我练出一支精锐山兵,熟悉山林战法,能打硬仗,不输汉家官军!”
他又加重语气,强调结论。
“我要的是能握在手里、护我洞寨的真本事!”
朱柏站起来,伸出手和他重重一握。
“可以,但我需要一定数量的石匠、木匠、铁匠……”
田胜贵大喜:“实话告诉你,寨中除了仅有一位朝廷允许的铁匠,石匠、木匠倒是不缺。”
朱柏不太了解,田胜贵忙解释:“你是不知民间疾苦,我们也需要修房造屋嘛,平时修修补补也需要用到!”
“给我几日,我搞个计划出来。你可以着手挑选人手!”
田胜贵心中虽不踏实,周边小土司对他虎视眈眈,内部也不稳,他只能信这位王爷。
万一有朝一日,容米飞黄腾达了呢!
……
竹楼外。
吴绎昕扶着那孩子缓缓踱步,孩童面色苍白,眼中却多了一分清明。
他望见朱柏,跟跄奔来,紧紧抱住其腿,哽咽道:“爹……别丢下我……”
满堂皆惊。
田胜贵猛然起身,目光如电扫过二人:“你说什么?”
孩子抬头,声音虚弱却清淅:“他是我爹!”
吴绎昕轻声解释:“这孩子昏迷几日,刚醒。第一句话便是我要爹。”
她从袖中取出半块铜牌,递向朱柏:“这是他祖父留下的遗物……您可识得?”
朱柏接过一看,瞳孔微缩,这是陈友谅的亲兵符,他没见过,但看过资料。
“你叫阿保,是吗?”
“恩。”
“你愿意跟着我?”
“想!阿公说,真英雄不杀无辜,救人才是大丈夫。您救了我,就是我爹。”
火光跳动,映照朱柏眸中波澜渐起。
他缓缓解下腰间一块青玉环佩。
不要以为王爷出手就是刻龙纹的玉,他哪里有?
不过一块寻常配饰,胜在温润内敛。
朱柏将玉佩放入孩子掌心。
“从今往后,你不再只是阿保。”
他声音低沉而坚定,响彻竹楼。
“我为你取字‘久保’,寓意长存仁心,不负所托。”
他面对目光清亮的孩子,没敢说出心中的话。
他日若我能归宗复位,必不负今日之诺。
铁牛单膝跪地:“少爷!”
二虎与影卫齐刷刷躬身:“恭贺道长得子!”
吴绎昕嵇首低语:“道缘深种,天眷仁者。”
田胜贵久久不语,只盯着那枚落入稚嫩手掌的玉环。
良久,他忽而一笑,收刀入鞘。
“有趣。一个道士,竟敢在这蛮荒之地立嗣定根。”
朱柏迎上他的目光,坦然无畏。
“道士更知骨肉之重,更懂人心可聚。”
“你可知这孩子是谁?”
田胜贵眯眼试探。
“我不问他祖父是谁,只看他将来成为谁。”
“若有一天,陈友谅旧部闻讯而来,要为你所用呢?”
朱柏站起身,一手牵着久保,一手负于身后。
“若他们放下刀兵,愿筑太平,我开门相迎。”
他说完看向孩子。
“若执迷仇怨,欲复旧恨,我亦不避一战。”
他说完停顿了一下,摸了摸孩子的头。
“但有一点,这孩子,是我义子,受我托付。谁要动他,便是与我为敌!”
田胜贵闻言,嘴角微扬。
他在心中默念:此人将至亲托付于我土司之地,等于以血脉为质,换取信任……
倒也值得信赖。
“好!”
他拍案而起。
“匠艺传习,即日起由你主持;老兵编训,听你调度。但记住——”
他目光凌厉:“若有一日背信,莫怪我容美不留客!”
朱柏拱手,肃然道:“一诺如山,生死不负。”
两人相视一笑。
“你我今日结盟,本该痛饮。奈何寨中今日断酒,断盐……”
田胜贵说完有些不好意思,毕竟容米土司面积可不小,奈何大家都没心思放在内斗中,反而忽略了经营。
朱柏岔开话题:“客随主便!明日请峒首派个向导,我先在贵地盘转转。刚议之事,当找个隐密的地方行事为妥。”
田胜贵闻言沉思,而后笑道:“道长所言对极!我这就安排人带道长去暂居的竹楼!”
他说完朝不远处招了招手,覃瑞屁颠屁颠跑了过来。
“带道长去休息,明日一早,你带道长在山中转转,找一处隐蔽处行计划事。”
朱柏闻言破有深意的看了一眼覃瑞。
回到住处,吴绎昕迫不及待问朱柏。
“你真接下了?若为难,我们重新找地方即可!”
朱柏顺手将门关上,低声轻语:“这是机会,也是挑战。眼下当一边练兵,一边抓教育。”
“先教他们说官话吧,语言不通如何沟通?”
“不知他们要学习,我们也要学习这里的土语。只有语言相通了,才能无障碍交流。”
吴绎昕满眼星星:“我倒是觉得,眼下虽收下了保儿,你我二人也当用心,争取再生两个娃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