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箭撕空,如天罚降世。
一道道赤红轨迹划破长夜,轰然砸入南军数组。
白沟河北岸,顿时化作炼狱火海。
惨叫未歇,第二轮齐射已至。
五千支火矢连绵坠落,大地震颤,铁甲熔成焦炭,战马哀鸣倒地,腾起的浓烟屏蔽月光。
原本森严的包围圈,被炸出一道数丈宽的豁口。
南军精锐,竟如羔羊遇狼,四散奔逃。
“阿岩!”
朱柏立于战马之上,玄袍猎猎,眸光如刃。他手中铁剑斜指前方,声音不高,却穿透硝烟,钉入每个将士耳中:
“第一队开路!火器营交替掩护!目标——燕王所在!”
话音未落,他已策马而出,剑锋横扫,将一名扑来的南军百户拦腰斩断。
鲜血泼洒三尺,染红了半片焦土。
这是一场精密的狩猎。
一千尖刀精锐,皆是从五万大军中遴选而出的死士。
他们不披寻常铠甲,而是贴身软鳞甲外覆双层硬木盾,专防流矢与长矛突刺。
人人腰佩短铳,背负斩马刀,行动迅捷如豹。
前队持盾劈阵,中队火铳压进,后队骑兵蓄势待发。
三线推进,节奏分明,象一台碾碎一切的战争机器。
“砰!砰!砰!”
三声短铳齐响,三名正在聚拢溃兵的南军小校应声倒地。
其中一人额头穿孔,手中令旗尚未落地,尸身已栽入火堆。
“别挡路!会死人的!”
不知是谁喊了一句,整个南军阵脚彻底崩溃。
那些曾不可一世的中央禁军,此刻只知抱头鼠窜,无人敢正面迎敌。
他们没见过这样的打法,火器不用于远程压制,而是贴身清场;骑兵不用冲锋陷阵,只为断后接应;而那个带头的黑衣将领,出手狠辣果决,每一剑都取人性命,毫无尤豫。
这不象援军…
倒象是索命的阎罗。
战场中心,朱棣跪倒在尸堆之间。
腿上箭伤深入骨肉,每一次呼吸都牵动旧疾,喉间泛着血腥。他的战马早已毙命,身侧仅剩六七名亲兵,个个带伤,刀刃卷口。
李虎捂着炸伤的手臂,嘶声怒吼:“结阵!结阵啊!”
可无人响应。
南军已被火箭震慑心神,再看这支神秘部队杀来,早已魂飞魄散。
“殿下…快走!”
一名亲兵扑上前,替朱棣挡下一箭,又被长矛贯穿胸膛。
临死前,那人还死死抱住敌卒大腿,直到脖颈被割断。
朱棣眼中血丝密布,手中宝剑几近脱力。
他望着远处烟尘滚滚,一队骑兵破阵而来,为首之人黑衣劲装,目光如鹰隼锁定自己。
是援军?
还是建文派来的杀手?
就在他念头闪动之际,那人已纵马至前,翻身下马,一步跨到他身前。
没有行礼,没有寒喧。
只有一只铁钳般的大手,猛然攥住他胸前甲胄,猛地一提!
朱棣整个人被拎起,重重甩上对方战马。
他还未来得及反应,脑袋已被粗麻布袋套牢,眼前一黑,空气瞬间稀薄。
“唔——!”
朱棣挣扎欲起,却被一只手掌按在背上,力道沉如山岳。
“闭嘴。”那人低语,声音冷静得近乎冷酷:“想活命,就别动。”
下一刻,马蹄翻飞,烟尘卷起,那支诡异的部队迅速撤离战场,消失在密林深处。
十里之外,山坳幽谷。
篝火初燃,夜风微凉。
朱柏亲手解开麻袋,任月光照清朱棣那张苍白而惊疑的脸。
“老十二?”朱棣嗓音沙哑,瞳孔剧烈收缩。
他不确定。
朱棣记得清楚,建文元年四月,湘王朱柏阖府自焚,烈焰三日不熄。
朝野皆称忠烈。
朱棣因此气得吐血!
可眼前之人,气息沉稳,眼神凌厉,当真是当初那个跟屁虫老十二?
“你以为我真的会为建文小儿殉葬?”
朱柏冷笑,从怀中取出一枚铜符,正面刻“湘王府印”,背面阴文篆书:“承天命,守南疆”。
正是当年洪武帝亲赐的亲王信物复刻版。
“我诈死脱身,南迁占城,蛰伏接近一年,练兵、屯粮、铸炮、造船。”
朱柏缓缓坐下,目光如炬:“你以为靖难是你的局?错了。这盘棋,早在你起兵前,我就布下了。”
朱棣心头剧震。
他忽然意识到,这一仗,不是他险些战死,而是被人算计着推向死亡边缘。
“你今日救我,究竟为何?”朱棣咬牙问。
朱柏却不答,反问一句:
“四哥,你说永乐盛世,始于何时?”
朱棣一怔。
“永乐”是他从未想过的年号,更是史书尚未记载的未来。
“你怎么知道…这个年号?”朱棣声音颤斗。
朱柏轻笑,指尖敲击剑鞘,节奏缓慢而压迫:
“因为我看过结局。你也终将称帝,年号‘永乐’,迁都北平,五征漠北,威震四海。”
“但我告诉你…若无我相助,你活不过建文三年。”
朱棣脸色骤变。
这不是预言,是宣判。
“你要什么?”朱棣终于开口,语气不再强硬,而是试探。
“我要辽东。”朱柏直言不讳:“锦州、辽阳、旅顺、铁岭,尽归我治。设东王府,自治军政,不纳赋税,不授诏令。”
“你可以坐天下,但北方防线由我镇守;你可以称皇帝,但火器研发归我掌控。”
朱棣怒极反笑:“你这是要裂土封王?”
“不。”朱柏摇头,眼神陡然锐利。
“我是要与你共治天下。”
话一出口,一段陌生的记忆碎片陡然刺入脑海。
“四哥,以后我们并肩骑马,替父皇守着这大明江山!”
孩童稚语言犹在耳,带着不容置疑的赤诚。
朱柏微微一怔,旋即压下原身这不合时宜的残响,心中唯馀一片冰冷的决绝。
昔日的守护誓言,如今成了分疆裂土的宣告,命运的反讽莫过于此。
寂静如渊。
风停火熄,众将摒息。
阿岩握刀冷笑,覃瑞垂首不语,唯有朱棣一人,在月下与朱柏对视。
一个是即将陨落的枭雄,一个是藏锋十年的潜龙。
一个想独揽乾坤,一个要分庭抗礼。
“你不怕我日后反噬?”朱棣冷冷道。
“怕?”朱柏起身,踱步至其面前,俯身低语:
“你现在是我的俘虏。我若想杀你,白沟河边那一剑,就不会偏开半寸。”
“但我不杀你,是因为我知道,只有你能扛起反攻南京的大旗。”
“而我,只需要确保你登基之后,不会忘了谁才是真正托举你的人。”
朱柏俯身,逼近朱棣,用仅容两人听见的声音低语,每个字都淬着寒冰:
“四哥,还记得你教我射箭时说过的话吗?‘要么不做,要么做绝。’”
朱柏直起身,道袍在夜风中如旌旗翻卷,他的目光掠过朱棣苍白的脸,投向无尽的黑暗。
“今天,我来教你,什么叫‘做绝’。”
这话如针扎心。
朱棣双拳紧握,指甲嵌入掌心。
他深吸一口气,原来眼前之人早已洞悉一切:他的野心、他的弱点、他的命运。
此人不只是弟弟,更是执棋者。
谷外忽有蹄声传来。
一名斥候飞奔而入,单膝跪地:“报!田胜兰粮船已离港,载米十万石、火药三千斤、刀兰骑兵三千,正全速北上!”
“另,刀兰已于今晨平定叛乱,斩刀痕于阵前,不日即可率主力渡海增援!”
帐中诸将闻言振奋,纷纷抱拳:“将军神机妙算,南方根基已固!”
朱柏微微颔首,转身望向朱棣,嘴角扬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四哥,你看,我的底牌,才刚刚亮出一张。”
朱棣沉默良久,终是缓缓闭眼。
狠狠吐出一口浊气,自己还有其他选择吗?
要么臣服于这场合作,
要么死在这里,连“靖难”二字都将沦为笑谈。
其实他还有一条路,不顾自身安危,将希望寄托于儿子们,但是他们的威望…
夜深,星垂四野。
徐妙锦独立占城码头,遥望北方天际。
海风吹拂她的素袍,手中佛珠一颗颗滑过指尖。
吴绎昕悄然走近:“他会赢吗?”
徐妙锦轻叹:“我不知道。但我知道,这一次,不是他在追逐权力,而是权力在追逐他。”
远处海平面尽头,一轮红日正悄然升起,映照万里波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