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君,出发的时间到了!”护卫的声音传来。
“恩!”虞温点了点头,他转过身来,整理了一下腰间的佩刀,依照原先的约定,他和随行的那支卫队将与扶南王一同出发,前去迎击山民的入侵。当然,他真正的任务是监视这场战争的进行,在魏聪的整个计划中,句町国的入侵,或者说远征将被视为一个催化剂,打破整个湄公河流域的政治平衡,然后段颎再带着交州兵来吃下最富饶的洞里萨湖周围和湄公河三角洲地区。
这个计划要能够奏效,最要紧的是段颎出兵的时机——来的早了,外部的威胁还不够大,扶南国的那些城邦未必愿意投靠大汉,会把战争拖入泥沼化长期化,而当地半年雨季半年旱季的环境又决定了旱季解决不了的问题只能等到下一年旱季再来,最后只能前功尽弃,不了了之;而来的晚了,可能句町人吃下的蛋糕太多了。所以段颎出兵最好是句町人击败了扶南人的主力,但又还没来得及侵入其内核地带,段颎可以以一个保护者的姿态出现,不费吹灰之力吃掉扶南国的精华。
虞温走下二楼,身为代表大汉交州的使者,他也得到了一头大象。爬上象背的他,俯瞰着两旁成排的步卒,突然有点理解扶南国那些贵人了。这种居高临下,坐在体重数百石巨兽背上俯瞰普通人的感觉的确不是坐在马车上能够体会的,大汉的贵人们要这种感受还得修一座高台站在上面,而扶南的贵人们只需要坐在大象背上就够了。
“事成之后,我也给自己弄一个庄园,几头大象,享受一下这种感觉!”虞温暗自对自己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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句町人的斥候已经汇报过了,但应奉还想亲自看看。于是句町人的将军随他穿过一片棕榈林,来到一道砂岩斜坡。“这里距离扶南人的营地太近了!”将军警告道。
应奉勒住缰绳,看向不远处的扶南人营地,他娴熟的估算敌军人数:“一万人,可能还更多一点!”
“差不多!”句町将军钦佩的看了一眼应奉,这个汉人的使者足智多谋又不乏勇气,真不愧是大汉天子派来的使节呀!
“这是临近三个城邦的联军,挖掘了壕沟,和栅栏。壕沟里有竹签,栅栏后有弓箭手,还有望楼。按照斥候得到的消息,扶南王的援兵应该三四天内就会赶到!”
“扶南王的援兵会有多少?”应奉问道。
“不会少!”句町人的将军答道:“扶南王的城市在洞里萨湖旁,那儿的土地最肥沃丰饶,人口也是最多,现在稻子都收完了,他很轻松就能征发三四万人参战,还有临近城邦的援兵,只会更多。当然,最麻烦的还是大象,这才是扶南人依仗的!”说到这里,他的眉头紧皱起来,显然他对扶南人的战象很是忌惮。
“战象的确是一个大麻烦!”应奉也曾经见识过魏聪麾下战象的威力:“那你有什么打算?”
“选择一个有利的地形即可!”句町人的将军指了指周围:“比如泥沼地,比如插满竹签的凹地,比如火。大象是一种很聪明的东西,只要打痛、或者让它们害怕,它们就会拒绝主人的命令,甚至掉转头,冲进己方的行列!”说到这里,他笑了起来,露出白淅的牙齿:“你放心,我们不是你们汉人,对扶南人的把戏熟悉的很,知道应当如何应付他们!”
“那就好!”应奉笑了起来:“不过你的军队好象数量上也差很多吧。扶南人最少有三四万,而你最多只有两万人,其馀的都是从沿途各城邦强逼来的!”
“足够了,除掉战象,扶南人的军队根本不值一提!”句町人的将军自信满满:“我们句町人是天生的战士,而扶南人都是种水稻的农夫,一个句町人可以对付一百个扶南人!”
“敌人发现我们了,将军!”护卫指着远处喊道,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可以看到一些拿着长矛的士兵正涌出扶南人的营地,朝这边跑过来。
“你看,他们跑起来就象是绵羊,而我的兵士则是敏捷好斗的山羊!”将军得意的笑道:“要不要让你亲眼看看双方的区别!”
“不必了!”应奉笑了笑,对方的自信让他有点好笑,尤其是自己知道的要比对方多很多时候。
应奉回到己方营地的时候,天色灰蒙蒙的,起了大风,围绕营地的壕沟已开挖了一半,林子里都是句町人从沿途各城邦抓来的仆从军,正从树上砍下枝权,削成尖桩。句町人不会在未经设防的营地里休息。军官们正监督着工程进展。看到眼前的一切,应奉突然觉得那个句町将军的自信也不是全无道理。
在句町人的营地里,芦棚整齐有序,由于气候温暖的缘故,东南亚绝大部分军队都没有携带帐篷露宿的习惯,士兵们通常用芦苇、笆蕉叶等容易弄到的植物给自己搭建棚子,这其实比帐篷更舒服也更省力。在句町人营地的旁边,还有一片营地,其面积至少是句町人的五倍,混乱无序,没有壕沟,没有芦棚,没有岗哨,马匹也没有排成队列。马或骡子的主人就睡在牲口下面,以防被盗。山羊、绵羊和饥饿的狗肆意游荡,混杂在人群中间。
这些是句町人从沿途被击败的城中那儿征发来的仆从军,其数量远远超过句町人军队本身。这也是扶南人斥候口中“十万大军”的来源。但他们无论是战斗意志和战斗力都无法和句町人相比,他们是炮灰、诱饵、搬运工以及虚张声势的羽翼。每当包围敌人的城塞,句町人都会驱赶着他们填平壕沟,挪开障碍物,消耗完守军的箭矢和石块,最后才轮到自己人出场。
回到自己的住所,那是一处用笆蕉叶和竹子搭成的棚子,或者说小屋,地上铺了芦席,还有毯子。其实大部分当地人也只是住这种房子,以应奉的看法,行军中自己没法要求更多了。
“我的人把那伙扶南人赶回去了!”句町人的将军夹带着风声走进芦棚,他依照本民族的习惯盘腿在芦席上,从几案上的陶罐里抓了一把果干塞进口中,一边咀嚼一边含糊不清的说:“我觉得今晚夜袭也许是一个好计划!”
“今晚夜袭?”
“对!我刚刚仔细看过了,敌人营地左侧外有一个缺口,那边的栅栏修的很差,如果赶那些渣滓过去,应该不难打开一个缺口。这样就可以在扶南王赶到之前,先给他一个下马威!”
“你觉得夜里那些人能找到缺口?”应奉皱着眉头问到。
“即便失败也不会有什么损失!”将军笑道:“我父亲告诉我,打仗的时候不能让士兵们闲着,不然就会有各种麻烦!”
“你是句町人的将军,下命令的人。”应奉不置可否的笑了笑:“不过我可没在兵法里看到过这一句!”
“你太严肃了!”句町人的将军笑了起来:“你们汉人就这样,太严肃了。你们什么事情总想去翻书查找答案,战争就这样,总会死人的。”
说完,将军便召集了他的部下,他们聚在一起,大声商议夜袭的细节。应奉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只觉得他们嗓门很大,就象是在争吵什么。大约一个时辰之后,军议结束了,军官们离开芦棚去自己的部队准备,将军笑嘻嘻的向应奉问道:“今晚你要和我一起去看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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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时分,沉寂笼罩着大地。应奉给自己披上一身皮甲,跟着句町人的将军离开营地。他们站在一处高地,可以俯瞰敌人的营地。等待的时间最难熬,黑夜遮挡住了大部分东西,他只能站在那儿无所事事,这让应奉愈发觉得自己的无力。
“要喝点酒吗?”句町人的将军坐了下来。
“这可不是喝酒的时候!”
“一点蜂蜜酒而已,醉不了!”句町人的将军笑着喝了一口:“你还是太严肃了,我们都不过是凡人,凡人皆有一死的!”
应奉刚想反驳些什么,突然听到夜空中传来一阵铜鼓声,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句町人的将军已经站起身来,丢下酒瓶,喊道:“开始了,终于开始了!”
黑夜的幕布里,扶南人营地的一角升起一团团火光,铜鼓声就好象大象在怒吼,响彻夜空,扶南人的营地也响起杂乱的喧闹声,就好象一个被惊扰的马蜂窝。
“得手了,得手了!”四周的卫兵们叫喊起来。
“赢了吗?”应奉疑惑的问道。
“有七八成把握了吧!你听,扶南人的营地动静愈来愈大了!”
应奉将信将疑,但随着时间的推移,火势在扶南人的营地蔓延开来,向营地的中央部分蔓延,显然他也相信那位句町将军说的话了。
“你的运气真不错!”
“神灵总是更喜欢勇敢的人!”句町将军笑了起来:“如果他们敢先夜袭我们,也许胜利就归他们了!”
黎明时分,胜利者打扫了战场。按照句町人的报告:扶南人的那支万馀人的军队已经溃散了,句町人杀掉了大概千馀人,还抓了三千多俘虏。而句町人这边一共损失了七八百人,不过基本都是炮灰杂碎,他们自己军队的损失很轻,大概也就不到一百人。
“很好,这下那个蠢货扶南王知道自己的敌人是什么人了!”句町将军笑了起来:“打扫战场,把战利品和俘虏分给士兵们,然后继续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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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彭砂那三个城邦的联军被打败了?该死——”扶南王被使者带来的坏消息弄得脸色惨白:“怎么会这样?明明再过两天我的人就要到了!”
“是夜袭,句町人发动了夜袭,他们用战俘填平了壕沟,然后——”
“不用说了!你这只带来坏消息的乌鸦!”扶南王恶狠狠的盯着那个跪在地上的信使,目露凶光,这让信使浑身颤斗。
“陛下,这不是信使的过错!”宰相道:“而且如果您杀掉带来坏消息的信使,那就没人敢对您说实话了!”
“好吧,你说得对!”扶南王强压下怒气:“滚吧,好运气的乌鸦!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宰相?”
“立刻宿营,没必要再继续向前了!失去了这一万人,我们的力量已经不比对方强多少了,不如留守在这里,会有更多的援兵赶到,我们士兵每一天都会更多!”
“您说得对!就这么做!”扶南王吐出一口长气,宰相的话迎合了他的口味,他有些后悔离开都城了。这些粗暴野蛮的山民,该死!逼迫自己离开都城,离开舒适的生活,忍受辛苦的行军和战斗。自己是毗湿奴的影子,来到人间就是为了统治和享受闲遐舒适的生活,而不是象现在这样过苦日子的。
“如果汉人替我们打仗就好了!”扶南王突然道。
“啊?”宰相以为自己听错了,一脸的错愕。
“我是说如果汉人替我们对付这群山民就好了!”扶南王叹道:“他们的盔甲那么好,弓弩那么厉害,一定能帮我们击败这些可恶的山民的!”
“可,可是如果那样的话,陛下您的统治会不稳的!谁知道汉人会不会取得您的王位呢?”
“我是毗湿奴在人间的影子,我的统治和王权是天神赐给我的,汉人怎么能改变神的意志?”
宰相顿时语塞,已经伺奉了两代扶南王的老人突然觉得自己的智慧也有缺陷。是的,王之所以是王,是因为神灵的意志,神灵创造了这个世界,万事万物,飞鸟,鱼,野兽还有人,所以王的统治不是人的力量能够的。这一段话听起来逻辑严密,毫无遐疵,但事实真的如此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