锋利的船首缓慢切开平静的湖面,与湖面上当地人的独木舟相比,汉人使者乘坐的双桅帆桨船太大了,隆起的船身宛若移动的城墙,绯红色的船帆遮住天空,在湖面上留下一片巨大的影子。涂抹了朱砂的红色船首有华丽的浮雕,两舷的长桨随着号子有节奏的起落,带起白色的浪花。
“原来扶南国都就是这般景象呀!田亩丰饶,士民殷富,俨然丰沛故里,天府之国,难怪魏大将军念念不忘。”虞温看着眼前的景色,心中暗自感慨。
“贵使,前面就是鄙国国都了!”扶南国使者小心翼翼的对站在船首的虞温道:“绕过前面那段陆岬,后面的神庙旁,就是停舶船只的码头了!“
“恩!”虞温矜持的点了点头,对一旁的船长道:“吹号,让后面的随行船只一同靠岸!”
呜呜呜!
号角声划破傍晚的宁静,浑厚悠长,仿佛巨鲸在召唤同伴,惊起岸边芦苇从中的飞鸟,成群掠过被染成橙红色的天空。
缆绳被从甲板上抛下,在空中划破弧线,岸上的水手们熟练的套紧缆柱。柚木与泥土碰撞发出沉闷的声响,船体终于轻轻靠上码头上防止撞击的竹捆,停了下来。
等待下船的卫队,站在甲板上,他们咪着眼睛贪婪的看着眼前的神庙、宫殿、市场、
以及无尽的稻田,深深的呼吸,空气中弥漫着泥土、鱼腥和即将收割稻谷的味道,这让他们想起遥远的故乡,相比起故乡,眼前这片土地就好象那些光陆离奇的神象一陌生,野蛮而又富饶。
“这,这是为何?”扶南国使者惊讶的看着甲板上排列整齐的兵士们,他们高大魁悟的身体几乎被钢铁完全包裹着,只露出眼睛、口鼻;腰间的皮带上挂着箭囊,弓袋,环首刀,手里拄着长矛。整个人就好象史诗《摩诃婆罗多》里那些半神半人的战士。这位虞郎君不是来访的使者吗?怎么这些兵士看上去是要征服异国?
“贵使无需担心!”虞温笑道:“我手下这些兵士不过是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小心一点罢了。你难道忘记了,他们一共只有四百人,四百人而已嘛!”
“哦,哦!”扶南国使者尴尬的笑了两声,此时跳板被放下了,那些钢铁武士们如潮水一般涌上岸,然后分作两队夹道而立,虞温这才下得船来,威严的看了看已经被汉军士卒吓呆了的扶南国迎接者。
“贵国王何在?”
“在,还在宫里?”迎接者小心答道。
“那你在扶南国官居何职?”虞温问道。
“这”迎接者愣住了,当时扶南国还没有古代中国发达的官僚体系,顿时被虞温问住了,与虞温同行的扶南国使者赶忙接口道:“这位是大王的卫队长!”
“卫队长,那就是五官中郎将了?”虞温点了点头:“如此甚好,我带有家兄的手书,还请替我禀告王!”
“这位便是日南郡太守的亲弟弟!”那扶南国使者使了个眼色:“快替其通传!
“哦,哦!”迎接者回过神来,赶忙笑道:“还请随我去馆舍歇息,我立刻替您通传!”
扶南王宫。
“什么?汉人的使者带了一支全副武装的军队进入了国都?”扶南将军大惊失色,对使者诘问道:“你怎么会就这么让他来了?这不是引狼入室吗?”
“将军不担!”使者笑道:“那是汉使者的卫队,共只有四百。”
“四百人也不少了,而且我听前去打探的人回来说了,汉人的盔甲和武器都很好,整个人几乎被钢铁包裹起来,他们的船也很大!一共有四条船,可不能按照四百人来估算他们的力量!”说到这里,那将军稍微停顿了一下:“谁知道你们后面还有没有跟着更多的军队!”
使者的脸涨红了,羞愧和徨恐充满了他的胸口,让他说不出话来,不错!谁知道汉人会不会在后面跟着更多军队呢?
“好了!”宰相的声音依旧保持着平静:“有这种可能,但也仅仅只是一种可能!我们要提高戒备,但不能让汉人的使者找到借口!那罗延!”他说出将军的名字:“你去召集士兵,加强王宫的防备,同时派人封锁河道,避免汉人的船只进入大湖!”
“是!”将军低下头,转身了出去。宰相看着使者:“来,说说看,你觉得汉人使者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可能是为了向我们显示军威,也有可能是一”说到这里,那使者苦笑着摇了摇头:“我不知道,真的,那些汉人大官就象戴了一个面具,无论遇到什么事情都一个表情,根本没法猜出他们心里怎么想的!”
“这倒是!”宰相笑了起来:“汉人的确是这样,很难猜出他们心里怎么想。不过年轻的汉人还好一些,尤其是喝了酒和看到漂亮女人之后!
“酒和漂亮女人之后?”
“对,今晚大王会设宴款待他和随员,你的位置将被安排在他旁边,希望你可以从他身上找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来!”
王宫。
紧挨着一面大鼓,乐师神色端庄的坐着,他左手摇动着一副象牙拍板,右手拿着一根小鼓槌,正挥洒自如的指挥着他身后的一群乐师,随着他韵律感极强的动作,铜鼓、弯琴、笛子乐器演奏出的旋律如流水一般,舒缓悠扬的散开来。
应和着乐曲声,六名头戴金冠,身着贴身短裙的舞女正随着乐曲声,有节奏的扭动着自己的肢体。与传统的中原舞蹈不同的是,这六名舞女神情肃穆,手部动作极为丰富多彩,不管下肢做出下跪,跳跃,后退,前进等动作,其上半身依旧保持着正直的姿态,不象是跳舞,倒象是在肃穆的神堂之上。
虞温漫不经心的看着眼前的舞蹈,相比起舞女,他的注意力更集中在上首的扶南王之上。剔除掉头顶上华丽的金冠和服饰,这位扶南王只不过是个身材臃肿的中年人。在其身上,虞温完全感觉不到上位者该有的威严和智慧。
“大将军还真是太谨慎了,给我两千人,不,三千人,就能将这扶南国灭了,将这扶南王生擒,献俘雒阳!”虞温心中暗想:“与这个人比起来,当初那位林邑王都可以说英明神武了!”
“这乐舞不合乎您的口味?”那扶南国使臣小心翼翼的问道。
“还好!”虞温干笑了声:“只是看不太懂!”
“哦!”那使臣点了点头,伸手招来一旁的侍者低语了几句,片刻后,台上的舞女退下去了,随着新的乐曲声响起,又上来几个舞女,这几位舞女几乎是完全赤裸的,她们的舞姿也更加原始。
“这会好多了吧?”使臣笑道。
“蛮夷果然就是蛮夷!”虞温腹中暗骂,看对方的目光又多了几分鄙夷。
“虞使臣!”宰相走了过来,他拿着酒杯,在虞温旁边坐下:“我听说日南郡太守是你的兄长!”
“不错!”虞温意识到正主来了,他坐直了身体:“家兄在日南郡太守任上已经五年了!”
“那可真是不易呀!这里日后炎热卑湿,又多瘴气,你们汉人在这里能呆五年可是不易!”宰相笑道。
“其实也还好!”虞温笑道:“依照魏大将军说的,所谓瘴气不过是一种传染病,只要填平周围湖招,防备好蚊虫,就不会得瘴气。至于炎热卑湿,那也不全是坏事,否则这里怎么能一年收三季、四季水稻呢?”
“哦?”宰相的眉毛微微一挑,对方的回应让自己有些意外。说到底,扶南国也好,林邑国也罢,这些本地政权很清楚汉帝国的强大,他们最大的底气就是汉人在这里呆不长,官员也好,流放犯移民也罢,都把这片土地视为畏途,若非有各种国法规矩拦着,这些家伙早就卷铺盖跑回中原去了。但是情况好象发生了一点变化。
“瘴气是因为蚊虫?老朽倒是头一回听说!”宰相笑了笑:“这次贵使前来,带领的卫队甲兵十分坚利,鄙国人心惶惶。老朽年轻时也曾经读过一点贵国的书,里面有一个故事叫晋假道于虞以伐虢’,以贵使的博学,想必应该是知道的吧?”
“自然!”虞温笑道:“宰相是担心我大汉乘机灭扶南国吗?”
“老朽自然没有这么想,但架不住鄙国有不少人这么想。这倒也不能怪他们,经由先前的事情,他们早就是惊魂未定,若是贵使再”说到这里,他就停住了,看着虞温,显然是在等对方的回应。
“原来贵国起了疑,难怪”虞温笑了起来:“那我说不是,您就信吗?”
“这就要看贵使是怎么说了,若只是不是’这两个字,的确难以相信。”
“这倒也是!”虞温点了点头:“这么说吧,我此番前来之所以带了这么大一支卫队,有两个原因:一来贵国面临山民入侵,不带一只足够强大的卫队,不足以自保,二来,也想借机了解一下那伙自称大汉平蛮将军的山民的实力,毕竟日南九真两郡距离贵国不远,若是万一的话,那就成了这两郡的邻居,所以一,,“这么说来,贵使是想和那伙民亲自交锋了?”
“不错,的确有这个打算!“
扶南宰相点了点头,虞温的这两个理由还是很有说服力的,无论交州方面要做什么,第一步就是要评估这股新势力的强弱。带一支小部队前来,打一场接触战,无疑是最好的办法。而对扶南国来说,无疑是乐见其成。
“老朽明白了,一定会将您的意思转告给吾王!”
“那个汉使说要和那些山野蛮子打一仗?”扶南王问道。
“不错,他的确是这么说的,当然,是真是假就不知道了!”宰相道。
“若是真的那就最好了!”扶南王叹道:“至少可以证明那伙山蛮子是在撒谎!他们根本不是什么大汉的平蛮将军!”
“是呀!”宰相叹了口气:“虽然不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不过有了这个由头,就好说了!”
“恩!”扶南王想了想,问道:“可如果这次真的能凭借交州汉人之力把那伙山蛮子赶跑了,那会不会前门去狼后门又进虎呢?”
“那也是将来的事情了!”宰相道:“说到底,总腹背受敌要好!”
随着十一月的到来,扶南国的天气日渐变得干燥凉爽,道路不复往日的泥泞,收割完稻谷的田地空旷无比。戴着羽毛装饰帽子的官吏开始赶往一个个村落,征发空闲的男丁组成军队,这片土地上一年复一年的战争季节又要开始了,唯一不同的是,重光二年冬天的战争规模要比过去要大得多。
虽然扶南国的组织松散,但整个湄公河三角洲以及洞里萨湖周边平原丰饶的物产养活了数百万人口,巨大的吴哥窟就是证据,这在古代的东南亚是一个非常惊人的数字。王国所有的成年男子都是身为神灵化身的国王奴仆。所以在短短的半个月时间里,扶南王都旁就聚集了一支不少于三万人的大军,而且军队人数还在随着时间不断增加。即使这支军队的武器颇为简陋,考虑到其数量也是相当可怕了。
隆隆!
虞温站在二楼窗口,远处传来阵阵象鸣,那是扶南人从森林里捕捉来的大象,象队是扶南人军队中的精华,也是他们对付山民入侵者的王牌。这个时候他们自然不会忘记这一招,按照虞温的估计,国王的象队里至少已经有一百二十头新捕捉来的大象,加之原有的,不会少于一百五十头,看来扶南人是打算孤注一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