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公也太看得起我了!”蔡邕苦笑道:“这种大事,哪里轮得到蔡某说是还是不是的!”
“!”卢植笑道:“话不能这么说,别的尚且不提,若论博闻强学,大汉后辈中我还真想不起来有谁能与你相比的,若想将各家之长,汇萃一炉,还真离不开你蔡伯嘴。窦兄你说是不是呀!”
“不错!便是我那侄女婿也对伯喈你赞不绝口!”窦武笑道:“他曾经和我提到过,说若是只论学问,你已经是当世少有的逸才。他本欲征辟你入府,但又觉得你现在能做更多的事情光耀后世,索性就让你在外省的为世俗所累,每月赠你钱五万以为润笔之用,却不想被你拒绝了!”
“并非蔡某不识大将军的好意!”蔡邕闻言赶忙躬身谢道:“只是幼承庭训,非分之财,不敢妄取。在下非有功于大将军,若受此厚赐,天下人以为蔡某何人哉?”
“你说的也有道理,所以我那侄女婿此事便做罢,没有继续纠缠下去!”窦武笑道:“不过这次着述之事,亦为一代之盛事,若是少了伯喈?便是后世人得知,想必也以为是憾事!”
听到窦武这般说,蔡邕心中一动。了结汉末三国历史的读者应该都知道,在真实的历史上蔡邕死于初平三年董卓伏诛杀之后,董卓掌权时,十分宠信才学出众的蔡邕,敕封其为司空祭酒,历任侍御史、治书侍御史、尚书、侍中、左中郎将等职,封高阳乡侯,升官升的和坐火箭一样,世称“蔡中郎”,就连董卓的那几个心腹都没有一个比得上的。后来董卓被王允设计诛杀,在宴会上,众人又谈起董卓,唯有蔡邕神色悲戚,为之叹息。结果王允勃然大怒,将其收押,送交廷尉治罪。蔡邕上表请罪,请求以“墅首前足”的刑罚保全性命,以求继续完成汉史。长安的士大夫们也纷纷为之上书求情,但王允坚持将其处死。
从这位的生平不难看出,蔡邕对自己的历史使命是有自知的,当时的士大夫也都认为他是汉史的最佳人选。甚至就连诛杀蔡邕的王充,他杀掉蔡邕的理由之一也是汉武帝没有杀掉司马迁,导致毁谤的书流传后世。显然,他也认为蔡瑁有着书立说的才能,干脆杀掉免得有损自己后世的声名。面对着作经典的诱惑,蔡邕是很难拒绝的。
“既然窦公也这么说,那在下也就厚颜应了!”蔡邕道。
“好,好!”卢植笑道:“伯喈你点了头,此事已经成了一半。嗯?”他回过头去,发现自己的仆人正站在堂下,探头探脑的,不由得怒道:“你鬼鬼祟祟呆在这干什么?”
“回禀主人,是外间有访客!”那仆人逮住机会,赶忙道:“他说自己姓刘,是涿郡故人!有事带子侄前来拜访!”
“涿郡故人?”卢植皱了皱眉头,他此时正谈的尽兴,本不欲见客。但两汉时同乡是非常重要的人脉关系,对方又声称是自己的故人,若是就这么拒绝,只怕将来传出去不好看。一旁的窦武看出卢植的心思,便笑道:“既然是故人,又是乡党,能在雒阳相遇,也是一番缘分,卢兄便见一见吧!”
“也好!”卢植顺势下破,笑道:“带了子侄辈来,多半是为了想拜在我门下,三言两语打发了便是,也不耽搁什么。”说罢他对仆人道:“既然是故人,你便领那客人来这里便是!”
那家仆应了一声,来到刘元起叔侄三人的偏院,对刘元起道:“主人方才正与两位贵客说事,我好不容易抓住空隙才通传上去,你们且随我来,莫耽搁了!”
刘元起赶忙道谢,领着儿子和刘备跟着那仆人,来到后堂。刘元起整理了一下衣冠,上得堂来,对卢植敛衽下拜道:“涿郡刘元起,三年前曾经在雒阳拜见过卢公,今日带子侄前来拜见,打扰之处,还请见谅!”
卢植上下打量了下刘元起,只有一点点印象,不过听口音的确是涿郡口音,既然是同乡,他的态度自然不一般:“免礼,请坐下说话!”
“多谢卢公!”刘元起又拜了拜,领着儿子和刘备在下首坐下,卢植笑道:“你此番来雒阳为了何事?可有需要卢某出面的,都是同乡,尽管直言不必客气!”
“回卢公的话,在下是个行商,时常将幽州边地的牛马牲畜、皮革筋角运到雒阳来,再从雒阳买一些幽州所需之物运回去。此番倒也诸事顺遂,不敢劳动卢公。只是我这两个子侄,倒也还机灵,只是涿郡乃边鄙之地,少有厚学之士。便想送到卢公门下,长进长进,还请卢公收纳!”
“你说的子侄便是你身后两人吧?”卢植问道。
“不错!”刘元起回身道:“德然,阿备,还不快拜见卢公!”
“小子拜见卢公!”刘德然和刘备齐声道。
“罢了,都起来吧!”卢植上下打量了下这两个少年,觉得精神倒也健旺,尤其是那个叫刘备的,眉宇间有一股子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昂然之气,不由得心中一喜,指着两个少年对窦武道:“窦公,这便是我们幽州少年,学问不学问且不说,骨头倒是极硬的!”
“恩!”窦武笑道:“确实如此,让我们这等暮年之人看了也羡慕的很呀!
不如便收下他们吧!”
“窦公你开了口,我岂有不从的道理!”卢植笑道,他指了指窦武对那两个少年道:“这位便是扶风窦游平,关西有名的夫子,当今太皇太后便是他的女儿,有他为你们出言,还不拜谢?”
“小人(小子)拜见窦公!”刘元起大吃一惊,赶忙带着子侄向窦武拜了拜。
“无需如此,无需如此!”窦武笑着摆了摆手,刘元起见状,心知那仆人没有哄骗自己,卢植的确在见贵客,不敢多言耽搁,便起身告辞。卢植又勉励了几句,让其留下在雒阳的住址,才允其退下。
下得堂来,刘元起赶忙取了钱谢过那仆人,便领着儿子和刘备出了宅院,一路下山而来。刘备问道:“叔父今日给了那仆人两次钱,想必是高兴坏了!”
“呵呵呵!那是自然!”刘元起笑道:“你我今日真是撞了大运气了,竟然能让那位窦公为你们俩说上只言片语,只凭这个,你们俩就占大便宜了!”
“是因为他女儿是太皇太后吗?”刘德然问道。
“是,但不全是!”刘元起兴致颇高,笑嘻嘻的解释道:“那位窦公还有个侄女,嫁给了当今的魏大将军,他自己也当过大将军,这可是以为极为了不得的大人物!”
“那比起卢公呢?”刘德然问道。
“卢公虽然不凡,但肯定无法与那窦游平相比。”刘元起笑道:“今日堂上还有一人,想必也是个要紧人物,否则也没资格和这两位堂上同坐!”
“那我和德然也和他们堂上同坐了,那我们也是要紧人物吗?”刘备问道。、
侄儿充满稚气的话语让刘元起不由得大笑起来,他摸了摸刘备的头:“不错,咱们三也是要紧人物,阿备,德然,这么好的机会,你们可要加把劲呀!将来我们涿郡刘氏一族要出人头地,可就靠你们了!”
沛国谯县。
晨色清冷,带着一丝寂聊。虽然已经是春末,但清晨起来依然能感觉到一丝寒意。为数十二人的队伍于破晓时分启程,曹操策马在其中,心中满是不安而又有几分悲伤。昨天中午,有信使赶到,带来了一个坏消息一一追捕使的铁甲恶犬带着从兄弟曹仁的首级来到了堂伯父的家中,与之同来的还有一个更可怕的事实:曹仁窝藏了朝廷通辑的罪犯吴景,这个人参与了当初的鹿谷阴谋,企图行刺魏大将军。
按照信使的说法,带来首级的铁甲武士只有二十骑,其首领言辞也还礼貌——多半是看在曹操的面子上,毕竟他们的主人是曹操的旧识。曹操不由得想起过往的故事,不禁浑身起了鸡皮疙瘩。真的,他无法想象自己当初怎么敢和这么可怕的人物谈笑风生,戏谑调笑。短短几年功夫,当初那个孤身逃亡的贵公子已经摇身一变,将整个天下掌握在自己手中,那些敢于反抗他的人,要么化为枯骨,要么四方逃亡。而他的爪牙鹰犬遍布天下州郡,比起他来,当初掀起党锢之祸的宦官们简直就是玩弄棍棒的小几。
人马的气息在清晨的冷空气中交织为蒸腾的白色雾网,曹操的脑海里现出曹仁的样子,他的这个堂兄弟是个倨傲、凶狠的人,十几岁就横行乡里,杀了人所以逃亡到了临近的郡县,纠集了一群盗贼四处打劫。
这在汉末地方豪族中其实没啥,除非遇到那种不要命的酷吏,像曹家这种中央有人的士族豪强在地方郡县就没有什么不敢干的。就算真的定了罪,只要逃走换个地方就好了,反正没人会为了这点屁事去追捕他,过几年遇上大赦就可以回乡重新开始。
唯一能够让他们像点样子的就是察举一平民百姓拿豪族没办法,不等于别的豪族子弟拿他们没办法,狼多肉少,竞争起来若是黑历史太多,被人揭穿就完了。所以一般这些豪族子弟横行到十七八岁,就开始“折节读书”,洗白了走政治路线了。可惜曹仁还没活到这个时候就死了。
“阿瞒!”说话的是曹嵩,他是个肥胖的中年人,修剪整齐的胡须已经几缕白丝,酒色过度的脸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老十几岁。他忧心忡忡的对儿子说:“你这次去,一定要想办法把这件事撇清了,不然的话,我们沛国曹氏怕有灭门之祸!”
“父亲,我知道!”曹操点了点头,他提了一下缰绳,让坐骑距离父亲近了些:“这件事我会小心行事的!”
“这就好!”曹嵩叹了口气:“真的想不到,阿仁为何要和那个钦犯混在一起,魏大将军是什么人他难道不知道?多少大族豪强都灭在他手里,真是一”
“父亲,现在说这些已经没用了!”曹操有点厌烦的看着絮絮叨叨的曹嵩,与在宫中数十年,伺奉了几代天子和皇太后,在大汉中枢纵横捭合,奠定了沛国曹氏根基的祖父曹腾不同,曹嵩是一个能力和意志都十分平庸的人,他最大的喜好就是敛财和各种享受。这原本也没有什么,但在曹腾死后,曹氏在大汉中枢已经无人,曹嵩在乡里每日醇酒妇人的舒适生活,在少有大志的曹操眼里,就显得分外碍眼了。
“也是!”曹嵩叹息了一声,吐出一团白雾,他皱着眉头问道:“阿瞒,你觉得要不要准备一份厚礼?这世上应该没人不喜欢钱吧?”
“送钱的事先不急!”曹操道:“毕竟现在我们什么都不知道,就送钱过去,说不定会被人家认为是我们心里有鬼。反倒授人以柄了!”
“这倒是!”曹嵩叹了口气:“算了,阿瞒你就见机行事吧!哎,照我说,这两年你就应该时常去雒阳拜访一下魏大将军,哪怕是写几封信也好,就不会有这等事了!”
“父亲,世上没有后悔药,你不必多言了!”曹操甩了一下马鞭,策马向前冲去,他心中也生出一股懊恼,但他知道自己为什么与魏聪疏远一如果他不想被排斥出士人的圈子,就不能与魏聪勾勾搭搭。魏聪的权势虽盛,但时间是最有力的武器,人的一辈子长着呢。
不知不觉间,一行人已经到了曹仁家的庄园,通报了之后。曹操翻身下马,跟着父亲进了庄子。出来相迎的是曹仁之父,陈穆侯曹炽。只见其满脸苦笑的对曹嵩道:“阿四,你也来了,哎,真是天降横祸呀!死了儿子不说,还被牵涉到这等大案子里,真的是平日不积德,祖宗也没有庇佑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