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白便好。"
珠帘之后，皇后的声音恢复了那一贯的、无懈可击的温和与雍容，仿佛方才那暗藏机锋、字字千钧的警示与敲打，都只是苏玉惊惧之下产生的幻觉。那语调平缓慈和，如同长辈对晚辈最寻常不过的叮嘱。
"哀家也有些乏了，" 她轻轻抬手，似乎掩唇打了个小小的哈欠，流露出恰到好处的倦意，"你且退下吧。"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便为这场惊心动魄的觐见画上了句号。
然而，在农小园依礼准备告退之前，那温和的声音又补充了一句，如同最后一道烙印，清晰地刻入她的耳中，也刻入她的心里：
"今日之言，望你……谨记于心。"
谨记于心。
记住苏家旧案是铁案，不可再提。记住与墨渊的界限，不可逾越。记住自己的身份，安分守己。
农小园伏在地上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她再次以额触地，行了一个标准的大礼，声音压抑得如同从胸腔最深处挤出，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民女……"
她顿了顿，仿佛需要积攒力气才能说出后面的话。
"谨遵娘娘教诲。"
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
行礼完毕，她保持着垂首敛目的恭顺姿态，缓缓站起身。膝盖因长跪而有些麻木僵硬，传来阵阵酸软刺痛，但她强撑着，没有流露出丝毫异样。
她转过身，面对着那扇沉重的、雕刻着凤凰于飞图案的殿门，一步一步，向后退去。
脚步落在光滑冰冷的金砖上，发出轻微而清晰的声响，在这空旷寂静的殿宇中回荡，显得格外孤单而沉重。她能感觉到，身后珠帘之后那道目光，似乎依旧停留在她的背上，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冰冷的审视，直到她退出殿门的范围。
终于，她的后背触到了那冰凉厚重的殿门。
两名内侍无声地上前，缓缓将殿门从内合拢。
"轰……"
伴随着一声沉闷的、仿佛隔绝了两个世界的巨响，凤仪殿那华丽的殿门，在她身后彻底关闭。将殿内那馥郁的龙涎香气、那无形的皇家威压、以及那位心思难测的皇后，统统隔绝在内。
就在殿门合拢的刹那，苏玉一直强撑着的身体猛地一软，脚下踉跄一步，险些栽倒在地。她慌忙伸手扶住旁边冰凉的廊柱，才勉强稳住身形。
背脊之上，早已是一片冰凉的黏湿。冷汗不知在何时，已然浸透了内里的衣衫，紧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阵战栗般的寒意。
她靠在廊柱上，大口地、贪婪地呼吸着殿外微凉的、带着秋夜寒意的空气，仿佛刚刚从一场令人窒息的梦魇中挣脱出来。
然而，她知道，这不是梦。
皇后那温和却字字诛心的话语，犹在耳边。
"过刚易折，情深不寿。"
"有些界限，还是分明些好。"
"你，可明白？"
她明白。
她怎能不明白？
这深宫九重，凤颜威仪，看似恩威并施，实则已将她的前路与退路，都牢牢锁死。
抬头望去，宫墙巍峨，飞檐重重，将天空切割成一片片令人绝望的囚笼。
前路，似乎只剩下无边无际的黑暗与桎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