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热的流水冲刷着身体,带走练剑后残留的汗水和疲惫。
镜流站在淋浴下,闭着眼,任由水珠滑过肌肤。
脑海中却不受控制地反复回放着白天时客厅里的场景。
小骗子那家伙,绝对不会因为父母的离开就乖乖搬回主卧的。
这一点,镜流无比笃定。
所以,她拿出了剑。
用最严苛的训练,榨干他最后一丝精力,让他累得半死不活。
这样,到了晚上,他倒头就睡,自然就没那么多精力,也没那么多心思,去琢磨那些……有的没的。
她必须掌握主动权。
不能被他牵着鼻子走。
水流声哗哗作响,蒸汽氤氲。
镜流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试图将那些纷乱的念头也一同洗去。
然而,一个念头如同水底的暗流,顽固地涌了上来,带着不容忽视的温度——
和他一起睡时的感觉……真的很舒服。
那温热坚实的胸膛,那沉稳悠长的呼吸,那带着安心感的环绕……象一张无形的网,无声地包裹着她,驱散了冬夜的寒意和独处的空旷。
那种被温暖包裹、被安稳守护的沉溺感,是她漫长而孤寂的生命里,从未体验过的毒药。
意识到自己竟在回味这种感觉,镜流猛地睁开眼!
清澈的红瞳在水汽中骤然收缩,带着一丝被自己想法惊到的愕然和……羞恼。
“啪!”
她有些气急败坏地抬手,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脸颊!
冰凉的水珠溅开。
柳静流!
你在想什么!
现在的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去想事情了?!
她试图驱散这个念头,用力关小了水流,让冰冷一些的水冲刷着身体,试图冷却那点不合时宜的暖意和躁动。
可那念头就象水底的鹅卵石,水流冲过,它依旧顽固地躺在那里,甚至在水波的折射下,轮廓更加清淅。
可是……
那种感觉……
算了。
镜流深吸一口气,重新调大了温热的水流。
只要主动权在自己手里。
只要是自己允许的。
只要……他没力气作妖。
那么,让他睡在自己这里……也没关系。
她这样告诉自己,仿佛找到了一个足以说服自己的理由。
只是心底那点微妙的既想推开又想靠近的纠结,如同水雾般弥漫开来,无法彻底驱散。
洗漱完毕,镜流换上那身她最喜欢的珊瑚绒睡衣,用毛巾裹着湿漉漉的长发走出卫生间。
客厅里只开了一盏落地灯,光线昏暗。
唐七叶正瘫在沙发上,象一滩融化的史莱姆。
他显然已经简单冲洗过,换上了干净的长袖和运动裤,头发半干,耷拉在额前。
他闭着眼,胸膛微微起伏,呼吸均匀而绵长,似乎已经累得睡着了。
旁边的地上还丢着他脱下来的、被汗水浸透的t恤。
七菜蜷在沙发另一头,小脑袋搁在爪子上,安静的发着呆,发出细微的呼噜声。
整个屋子弥漫着一种硝烟过后的宁静和疲惫感。
镜流脚步放得很轻,走到沙发旁,垂眸看着沙发上睡得毫无防备的青年。
他眼下的乌青在昏暗光线下更加明显,嘴唇微微张着,睡颜带着一种孩子气的无辜和疲惫。
白天被她逼到极限时的狼狈和委屈早已消失不见。
她静静地看了他几秒,然后转身,没有叫醒他,径直走向了次卧。
咔哒。
次卧的门被轻轻推开,又在她身后关上。
唐七叶其实并没有完全睡着。
他只是累得连眼皮都懒得抬,意识在昏沉的边缘漂浮。
听到次卧门关上的声音,他浓密的睫毛颤动了一下,嘴角轻轻地上弯起一个极小的弧度。
他艰难地撑开沉重的眼皮,看了一眼次卧紧闭的房门,又看了看旁边陪着他安静发呆的七菜。
他挣扎着从沙发上坐起来,浑身酸痛得象被卡车碾过,每一个关节都在发出无声的抗议。
他龇牙咧嘴地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子和肩膀,然后扶着沙发扶手,慢慢地站起身,脚步虚浮地走向洗手间。
仔细洗漱完,唐七叶感觉清醒了一点点,但身体的疲惫感更加沉重。
他走到次卧门口,手放在门把手上,停顿了一秒。
然后,他轻轻拧开门把手,推门走了进去。
次卧里只开着一盏床头灯,光线昏暗柔和。
镜流半倚在床头,背后垫着两个枕头。
她身上盖着那床厚实的羽绒被,乌黑的长发还有些湿意,散在肩头。
她手里拿着一本翻开一半的书,但目光并未落在书页上,而是平静地看向走进来的唐七叶。
唐七叶动作一顿,对上她那双在昏黄光线下显得格外沉静、也格外清醒的红瞳。
他心里咯噔一下,明显是知道刚刚的装睡是混不过去了。
镜流看着他,合上了手中的书,随意地放在床头柜上。
她抬起眼,目光落在他脸上,声音不高,却清淅地在安静的房间里响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平淡。
“你该搬回去了。”
来了!
就知道她会这么说!
唐七叶心里,马上就犯起嘀咕,但脸上立刻堆起一个极其疲惫极其无辜的表情。
他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到床边,没有立刻上床,而是像棵被霜打蔫了的小白菜,耷拉着脑袋,装作可怜兮兮地样子看着镜流,声音带着浓重的倦意和沙哑。
“镜流老师……我好累……浑身骨头都象散了架一样……”
他揉了揉自己酸痛的肩膀,龇牙咧嘴地倒吸一口冷气。
“今天练的太狠了,你看我这骼膊,都快抬不起来了……今天先让我歇歇好不好?明天……明天我一定搬!我保证!”
他一边说着,一边动作却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
不等镜流对他的保证做出任何反应,他就极其自然地掀开了自己那半边被子,然后象一袋沉重的面粉,“噗通”一声把自己摔进了床里!
动作幅度之大,让柔软的床垫都跟着弹了弹。
紧接着,更过分的动作来了!
他侧过身,面朝着半倚在床头的镜流,一条手臂极其自然地、带着沉沉的睡意和耍赖般的力道,就环抱了过去!
目标精准地落在了镜流纤细的腰上!
他的手臂结实而温热,隔着柔软的珊瑚绒睡衣布料,清淅地传递着存在感。
他甚至得寸进尺地将脸也凑近了些,额头轻轻抵在了镜流的腰侧,象是寻求安慰的模样。
镜流的身体在他手臂环上腰际的瞬间,骤然绷紧!
象一张骤然拉满的弓!
她下意识地就想抬手,把这条胆大包天的手臂给掀下去!
指尖甚至已经蓄力。
然而,唐七叶的动作更快,或者说,他抱得更紧了些。
那沉甸甸的手臂带着一种不容挣脱的力道,至少在他此刻“疲惫不堪”的状态下显得如此,牢牢地圈住了她。
同时,他那带着浓浓倦意和一丝讨好意味的声音,闷闷地从她腰侧传了上来。
“镜流老师……你看,这几天我们这样……不是挺好的吗?”
他的声音听起来困极了,却又带着一种异样的满足感。
“而且我……我也不敢做什么,真的……你看我今天累成这样,眼皮都打架了……我就是……就是想挨着你睡,暖和点……”
他顿了顿,仿佛在积攒力气,又象是在小心翼翼地试探。
“搬回去……以后还都得再搬回来……多麻烦啊……”
他小声嘟囔着,带着点孩子气的抱怨。
“你看,爸妈都认可了……我们……我们就一直这样呗,行不行?”
镜流被他紧紧抱着腰,身体僵硬地靠在床头。
他温热的呼吸通过睡衣布料,熨帖着她的皮肤。
那沉甸甸的依赖感和耍赖般的语气,象一团乱麻,缠住了她想要推开他的手。
她垂眸,看着埋在自己腰侧的那颗毛茸茸的脑袋。
他浓密的黑发有些凌乱,额角仿佛是还残留着白天练剑的汗迹。
呼吸均匀而绵长,带着疲惫的安宁,似乎真的只是想要一个温暖的依靠,并没有其他心思。
那句“不敢做什么”和“累成这样”,却是精准地戳中了她白天那番逼迫他练剑的初衷——让他没力气作妖。
可是……
镜流心里那点纠结又翻腾起来。
这样让他抱着……成何体统?
明明说过要成婚后再同房的……
主动权呢?
说好的掌控呢?
为什么每次都被他这样轻易地……糊弄过去?
然而,另一个声音又在心底微弱地反驳。
他确实很累,也很安分。
这样……真的很暖和。
而且……他说的麻烦,好象……也有点道理?
两种念头在她脑海中激烈交锋。
她身体僵硬地保持着半倚的姿势,既没有用力推开他,也没有放松下来回应他。
手指在身侧微微蜷缩着,泄露着内心的挣扎。
唐七叶等了片刻,没等到预想中的雷霆震怒或武力驱逐。
他埋在镜流腰侧的脸上,嘴角偷偷地弯起一个狡黠的弧度。
他知道,镜流老师又在动摇了。
他决定再加一把火,但动作依旧保持着疲惫和无害。
他抱着镜流腰的手臂,极其轻微地、带着点依恋意味地又收紧了一点点,同时嘴里发出一声长长的、满足的喟叹。
“恩……镜流老师……好暖和……”
那声音带着浓浓的睡意,仿佛下一秒就要坠入梦乡。
镜流感受着腰间又收紧了一点的力道和那声满足的叹息,身体绷得更紧了。
一股热气不受控制地冲上脸颊和耳根。
她本能的想呵斥他松开,想把他踹下床,可看着他这副“累极”“只想取暖”的“无害”模样,那些冰冷的话语堵在喉咙口,怎么也说不出来。
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心底那点抗拒的堤坝,在他这温水煮青蛙般的耍赖和示弱下,又在一点点地松动、垮塌。
算了……
谁让他是小骗子。
是那个总被自己看破却又无可奈何的小骗子。
镜流在心里无声地叹了口气。
反正……他确实不敢做什么。
反正……他也打不过我。
敢乱来……就揍他!
这个带着点武力威慑的想法,像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她摇摇欲坠的防线,也给她找到了一丝心理安慰——主动权,还在自己手里!
只是方式……换了一下?
紧绷的身体线条,终于在那温热而沉重的臂弯和均匀的呼吸声中,极其缓慢地一丝丝地放松下来。
她没有再试图推开他,也没有说话。只是原本僵硬地放在身侧的手,有些无处安放地抬了起来,尤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落在了他环抱着自己腰的手臂上——不是推开,只是轻轻地搭在了那里,仿佛一种无声的……默许和警告。
唐七叶感受到她身体的放松和那只搭在自己手臂上微凉的手,心头一阵狂喜!
他知道,他成功了!
镜流老师……妥协了!
得逞了!
他强压下想要欢呼雀跃的冲动,继续维持着疲惫沉睡的状态,只是抱着她的手臂,更安稳、更满足地贴紧了。
房间里陷入一片寂静。
只有床头灯散发着柔和的光晕,笼罩着床上依偎的两人。
镜流依旧半倚着床头,姿势有些别扭,却也没有再动。
唐七叶则象一只找到港湾的船,心满意足地停泊在她身边,呼吸渐渐变得更加均匀深长,这次是真的沉入了安稳的梦乡。
镜流垂眸,看着身边熟睡的人。
他安静的睡颜近在咫尺,呼吸温热地拂过她的腰侧。
复杂难言的情绪在她心中弥漫开来——
有无奈,有妥协,有一丝被算计的不甘,但更多的,是一种被需要和被填满的安稳感。
以及那点敢乱来就揍他的底气带来的……微妙的掌控感?
她就这样静静地靠坐着,感受着腰间的重量和身边的呼吸。
过了许久,久到她自己的眼皮也开始打架,她才小心地尝试着向下滑躺一些,想让自己躺得更舒服点。
她刚一动,沉睡中的唐七叶似乎感觉到了,抱着她腰的手臂无意识地又收拢了一下,嘴里发出一声模糊不清的梦呓,象是在确认她的存在,也象是在阻止她离开。
镜流的动作顿住了。
她无奈地瞥了他一眼。
这家伙真的太黏人了。
算了。
就这样吧。
反正她自己也粘人。
她放弃了调整姿势,任由自己保持着一个不算太舒服的半倚姿势,也任由那条手臂霸道地圈着自己。
她拉高被子,盖住两人,然后闭上了眼睛。
黑暗中,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在腰间的重量和温热的呼吸上。
疲惫感如同潮水般涌来,将她温柔地包裹。意识渐渐模糊,沉入温暖的黑暗。
算了。
随他吧。
反正……他打不过我。
这是镜流沉入梦乡前,最后一个模糊而带着点认命和纵容的念头。
夜色深沉。
次卧里一片静谧。
床头灯柔和的光晕下,镜流半倚着沉沉睡去,唐七叶则象个大型挂件,安稳地抱着她的腰,睡得无比香甜。
七菜不知何时也溜了进来,蜷在床尾两人的脚边,发出细微而满足的呼噜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