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室门被镜流从里面反锁,发出清淅的“咔哒”声,隔绝了客厅里的一切声音。
镜流背靠着门板,站了几秒钟。
怀里还抱着那个从客厅带进来的胡萝卜抱枕,柔软的布料被她无意识地攥紧,指节微微发白。
她走到床边坐下,并没有立刻躺下。
房间里只开了一盏床头壁灯,暖黄的光线勾勒出她略显僵硬的侧影。
唐七叶的解释还在耳边回响——“现在的我,在这里,在你面前”、“我的眼里,现在也只有你一个人。”……那些滚烫的话语,激起的情绪本该是甜蜜的,可此刻,却搅动着更深的不安和烦躁。
她知道他说的有道理。
过去的事就该翻篇。
她也相信他此刻的真心。
可是……那种酸涩的、象有小虫子在啃噬心脏的感觉,并没有因为他的表白而完全消失。
反而因为这种无法自控的情绪,让她对自己产生了强烈的陌生感和挫败感。
烦躁。
一种无处发泄、又找不到确切源头的烦躁感,像藤蔓一样缠绕着她。
她已经不再是那个心如止水、七情断绝的剑首了。
可现在的她,又变成了什么样子?
因为一点陈年旧事就耿耿于怀,因为朋友间一句玩笑就控制不住地释放冷气,甚至……刚才那一瞬间,看着那把吉他,她心里涌起的那股强烈冲动,竟然是真的想把它砸个稀巴烂!
这种失控的、充满占有欲和破坏欲的情绪,让她感到害怕和……厌恶自己。
这不象她。
或者说,这不象她曾经认知中的自己。
她需要倾诉。
需要有人帮她理清这团乱麻。
镜流的目光落在床头柜上的手机。
屏幕漆黑。
她尤豫了几秒,伸出手,指尖划过冰凉的屏幕,屏幕亮起。
通讯录里,名字不多。
她的指尖最终停在了“花卷”的名字上。
卷卷……那个活泼得格外过分、总能看透她心思的闺蜜。
手指悬在拨号键上方,又停顿了。
这么晚了……会不会打扰她?
就在她尤豫的瞬间,手机屏幕突然亮起!
一条新的某音评论消息弹了出来,赫然就是“花卷”!
评论:看这小菜菜的新睡姿!象个猫饼!
镜流点开某音,看着屏幕上七菜摊成一张猫饼的搞笑睡姿照片,紧绷的神经似乎被这温暖又无厘头的画面轻轻触动了一下。
烦躁感被冲淡了一点点。
她深吸一口气,不再尤豫,点开花卷的聊天框,指尖在虚拟键盘上敲下几个字。
流影:在吗卷卷。
几乎是信息发出的瞬间,屏幕上方就显示了“对方正在输入…”,下一秒,花卷的回复就跳了出来。
花卷:在在在!宇宙无敌美少女花卷24小时在线为流流服务!嘿,怎么啦我的宝?这么晚了还召唤我,是想我了吗?诶嘿!
镜流看着那充满活力的文本和表情包,仿佛能听到花卷那咋咋呼呼的声音。
她抿了抿唇,继续打字。
流影:方便接电话吗?
信息刚发过去不到三秒,手机屏幕立刻亮起,“花卷”的名字伴随着欢快的铃声跳动起来。
镜流划开接听键,将手机贴近耳边。
“喂!流流!”
花卷元气满满、毫无困意的声音立刻穿透听筒,带着毫不掩饰的兴奋和八卦。
“咋啦咋啦?这大半夜的给我打电话,是不是小骗子欺负你了?快告诉我!姐们儿这就打车过去帮你揍他!姐们儿早就看他不顺眼了!保证揍得他满地找牙!”
她那边背景音有点嘈杂,似乎还有吸管吸奶茶的声音。
镜流被花卷这夸张的护短宣言弄得一时语塞,心里的烦躁感似乎又被冲淡了一丝。
她组织了一下语言,声音通过听筒,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低落和困惑。
“不是他…是…我……卷卷。”
“卷卷……我……我感觉自己不象……自己了。”
电话那头,花卷吸奶茶的声音停了,背景杂音似乎也小了下去,她的声音正经了几分。
“恩?不象自己了?啥意思?流流你慢慢说,我在听呢。”她显然听出了镜流语气里的不对劲。
镜流握着手机,走到窗边,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
她开始断断续续地、有些混乱地讲述最近发生的事情。
重点不是今天张同楷带酒,而是她两次强烈的吃醋反应——一次是上次唐七叶送花卷到车站,回来后自己冷脸他俩单独相处,给他立规矩;另一次就是今晚,听到王潼讲述唐七叶大学时为学姐弹唱情歌,看到那把旧吉他时,心里翻涌的酸涩和那股想砸东西的冲动。
“……我当时……感觉很难受,很烦躁。甚至……想揍他。”
镜流的声音很低,带着一种自我剖析的艰难和困惑。
“但我又知道,我没有理由,都是我自己的心情在作崇。那些都是过去的事。他解释过了,也说……只想弹给我听。可是……卷卷,我还是觉得心里堵得慌。我控制不住这种情绪。我……我好象在作怪。变得……很奇怪。”
她说完,电话那头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镜流甚至能听到花卷那边轻微的呼吸声。
几秒钟后,花卷的声音猛地拔高,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夸张和……浓浓的被伤害感。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好你个柳!静!流!”
花卷在电话那头哀嚎起来。
“你大半夜打电话给我,就是为了给我喂这么一大盆新鲜出炉、热气腾腾的狗粮吗?!太过分了吧!你这个坏蛋!我不想理你了!我要挂电话!姐们儿的心被你伤透了!”
她故意说得很大声,还伴随着捶打抱枕的噗噗声。
镜流被她这突如其来的控诉弄得一愣,下意识地解释,“……卷卷,别闹。我是真的觉得……”
“哼!”
花卷气鼓鼓地打断她,但语气里的调侃多于愤怒,“好啦好啦,知道你是真烦恼,不是故意秀恩爱,行了吧。但是流流啊!”她的声音忽然变得语重心长,带着一种过来人的洞察,“你知不知道你现在这种状态,有个非常贴切、非常科学的说法?”
镜流:“?”
花卷一字一顿,清淅地说道。
“你!这!是!深!陷!爱!河!无!法!自!拔!了!”
她顿了顿,不给镜流反驳的机会,继续用她那特有的、带着点咋呼却又直指问题内核的方式分析道。
“这怎么说呢,我的傻流流,吃醋呢,它本质上就是一种情感投入太深引发的防御机制!懂不懂?就象小动物护食一样!它根源在于你对你们这段关系稳定性的担忧!你怕失去,怕被取代,怕自己在他心里的位置不够独特、不够重要!”
花卷的声音在安静的卧室里显得格外清淅。
“你不让小骗子单独跟我见面,还给他立规矩,是怕我这个头号闺蜜抢走他的注意力,对吧?你吃他大学时候的醋,看到那把破吉他就难受,是怕那个学姐的影子还在他心里占据一席之地,对吧?说到底,都是因为你太在乎他了!你的占有欲也好,嫉妒心也好,它们冒出来捣乱,恰恰证明了你现在对小骗子的重视程度已经爆表了!你现在对他的感觉,已经深到让你自己都害怕、都患得患失的地步了!”
镜流静静地听着,握着手机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
花卷的话象一把钥匙,精准地插入了她混乱心绪的锁孔。
防御机制?
关系稳定性?
太在乎?
重视程度爆表?
患得患失?
这些词,陌生又直白地戳中了她试图隐藏的内核。
“可是……”镜流的声音带着一丝迷茫和挣扎,“这种感觉……很难受。让我失控。不象我……”
“不象你?”
花卷在电话那头提高了音量,“哪个你?是以前那个冷冰冰、什么都无所谓、连自己情绪都感觉不到的黑户小村姑?拜托!流流,那才是不正常的!你看看现在这样,会生气,会害羞,会吃醋,会为了一个人牵肠挂肚、患得患失……这才是一个活生生的、有血有肉有感情的人啊!”
镜流总觉得她这番话有些耳熟。
而花卷的语气变得异常认真,甚至带着点激动。
“流流,你听我说,这真的不是什么坏事呀!而且恰恰相反,这是天大的好事!这说明你的心活过来了!它在用力地跳动,用力地去爱,用力地去感受!吃醋虽然酸溜溜的不好受,但它也是爱情里的一种滋味啊!就象糖醋排骨,光有甜多腻歪,加点醋才够味才深刻,对不对?”
“而且,”花卷的声音放缓,带着一种温暖的安抚,“你想想看,小骗子他是什么反应?他有没有因为你扫兴或者吃醋而生气、而疏远你?没有吧?他是不是一直在哄你,跟你解释,甚至……咳,还说了那么肉麻兮兮的情话?”花卷的语气又带上了调侃。
镜流眼前浮现出唐七叶蹲在沙发边,握着自己的手,眼神专注地说“我的眼里现在也只有你一个人。”的样子……脸颊又开始微微发烫。
“这说明什么?”
花卷自问自答。
“这说明他懂你啊!他在意在乎你的感受啊!他知道你这些反常的表现是因为什么!他不仅不会觉得烦,说不定心里还美滋滋的呢!觉得你吃醋的模样可爱死了!”
花卷顿了顿,总结道,“所以啊,我的傻流流,别钻牛角尖了!也别觉得自己作怪或者不象自己。你只是在学习做一个恋爱中的普通人,在体验一种全新的、浓烈的情感模式。这种感觉是陌生的,是会让人有点慌,但它是健康的,是充满生命力的!你要做的,不是排斥它、厌恶它,而是试着接纳它,理解它,然后……嗯,找个合适的方式,跟你的小骗子好好沟通沟通。比如,让他把那把破吉他……嗯,好好收起来?或者,我觉得你直接把他那把破吉他给砸了也没关系。这不就解决了吗?”
花卷最后的声音带着轻松的笑意。
“总之啊,放轻松点!享受你现在拥有的这一切!小骗子是你的,在我看来谁也抢不走!我花卷第一个帮你盯着他!好了好了,姐们儿困了,狗粮也吃饱了,为了我的好姐妹,姐们儿受点伤害怎么了!我也要去梦里找我的白马王子了!你也赶紧抱着你家小骗子睡觉去!晚安啦我的醋坛子傻流流!么么哒!”
电话那头传来花卷夸张的飞吻声,然后干脆利落地挂断了电话。
“嘟…嘟…嘟…”
忙音响起。
镜流缓缓放下手机,屏幕的光映着她有些怔忪的脸。
房间里恢复了安静,只有她自己的呼吸声。
花卷那番连珠炮似的、充满活力又直指要害的分析,还在她脑海里回荡。
“深陷爱河无法自拔”……
“情感投入太深引发的防御机制”……
“对关系稳定性的担忧”……
“太在乎他”……
“重视程度爆表”……
“心活过来了”……
“健康的、充满生命力的”……
每一个词,都象一道光,试图驱散她心头的迷雾和自我怀疑。
花卷的直白让她无法再回避那个关键——她对小骗子的在意,早已超出了她自己的认知和掌控。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
刚才被唐七叶握住的地方,似乎还残留着温热的触感。
那股因为想象他对着别人弹唱而翻涌的酸涩感,在花卷糖醋排骨的比喻下,似乎被稀释了一些,但心底那份难以名状的烦躁和……
委屈?并未完全消散。
是的,这种感觉是陌生的,强烈的,让她感到失控和恐惧。
但唐七叶和花卷所说,这是她“活过来”的证明,是她拥有真实情感的标志。
她需要消化。
需要空间。
镜流走到门边,手指轻轻搭在冰凉的门锁上。
只要轻轻一拧,她就能出去。
客厅里很安静,他或许还在沙发上等着。
花卷的话在耳边鼓噪。
去沟通,去告诉他你的感受……
指尖在冰凉的金属上停留了几秒。
最终,她没有拧动门锁。
反而猛地收回了手,象是被那想象中的、门外的目光烫到一般。
她转身,快步走回床边,目光落在那个被她从客厅带进来的、无辜的胡萝卜抱枕上。
一股无处发泄的郁气再次涌上心头。
都是那个小骗子的错!
招惹了学姐!
还留着那把破吉他!
害得她这么难受!
她一把抓起那个软绵绵的胡萝卜抱枕,把它想象成某个可恶家伙的脸。
没有尤豫,也没有刻意控制力道,她攥紧拳头,对着抱枕那张“傻乎乎”的胡萝卜脸——
砰!砰!砰!
闷闷的击打声在安静的卧室里响起。
她下手不轻,带着一种孩子气的泄愤。
柔软的抱枕在她手下变形,然后又顽强地弹回原状。
“骗子!”
“聒噪!”
“……讨厌!”
她低声地、含糊地嘟囔着,每打一下,心里的烦躁似乎就随着拳头倾泻出去一点。
动作带着点凶狠,又透着一种笨拙的可爱。
连揍了十几下,直到手臂都有些发酸,她才气喘吁吁地停下。
看着怀里被自己揍得鼻青脸肿的胡萝卜抱枕,她胸口那股堵得慌的闷气,似乎真的消散了大半。
他们说得对,这种感觉是健康的,是活着的证明。
但……怎么表达,什么时候表达,是她自己的事。
现在?
她还没准备好。
她将那个饱经摧残的胡萝卜抱枕用力按在自己怀里,仿佛要把它揉进身体里,又象是抱着一个沉默的同盟。
然后,她掀开被子,关了床头灯,抱着抱枕躺了下去。
房间陷入黑暗。
她把脸埋在抱枕柔软的面料里,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还能闻到一点点属于客厅、属于……他的气息。
心口那股暖意,终究是压过了残留的酸涩,悄然蔓延开来。
她闭上眼睛,低声命令自己。
“睡觉。”
客厅里,唐七叶坐在沙发上,腿上蜷着已经睡着的七菜。
他听到了卧室门锁转动的那一丝极其细微的声响,很短暂,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没有开门的声音。
他等了等,依旧一片寂静。
他无声地笑了笑,手指轻轻挠着七菜毛茸茸的下巴。
小家伙在睡梦中舒服地咕噜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