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知安的声音通过珠帘传来,清冷而沉静:“贵使的诚意,本宫心领了。只是,图纸终究是死物,技术也需千锤百炼。不知贵使可否先展示一下贵国的铸炮之术,也好让我朝的工匠们,开开眼界?”
费尔南眼中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得意。
在他看来,这是对方心动的表现。
“当然,皇后娘娘的提议合情合理。我们可以在京郊,寻一处地方,当场为陛下演示。”
“好。”齐逾放下了茶杯,“那就这么定了。具体事宜,你与鸿胪寺和工部去商议吧。”
送走了费尔南,殿内只剩下齐逾和李知安。
“你看出来了。”齐逾揉了揉眉心,“他们这是想用一个鱼饵,钓走我们整片鱼塘。”
“三十年的专营权,足以让他们掌控我大安最重要商品的定价权,进而扼住我们的经济命脉。”
李知安从珠帘后走出,神情严肃,“至于他们给的图纸和技术,我敢断定,要么是过时的,要么就是缺了最关键的几环。”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朕明白。”齐逾站起身,“但这也是个机会。”
李知安会意:“你想……”
“朕会派工部的巧匠去‘学习’,但他们不是去学怎么造,而是去学原理,去看,去记。能记下多少,就是多少。”
齐逾的唇边泛起一抹冷冽的弧度,“真正的研发,还得靠我们自己。泉州那边,绝不能停。”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而且,他们既然肯演示,就说明他们带来的工匠里,有真本事的人。朕要让凌风的人盯紧了,看看能不能……请几位‘师傅’,来咱们的船坞里,好好做客。”
李知安明白了他的意思。
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一方面在明面上与弗朗机人虚与委蛇,麻痹他们;另一方面,则在暗中加速自己的研发,甚至不惜用些手段挖人。
这很齐逾。
而李知安这边,也并未闲着。
凤仪宫的偏殿,已经被改造成了一个小型的药庐。
林祝和他带领的几名年轻御医,正围着一张长桌,桌上摆满了各种瓶瓶罐罐。
“娘娘,按照您的吩咐,我们查阅了所有关于‘坏血症’的记载。”林祝拿着一本厚厚的札记,向李知安禀报,“古籍中称之为‘败血’、‘齿衄’,多发于长期行船或戍边的将士。病因不明,无法可医。”
“病因,或许就藏在他们吃的东西里。”李知安缓缓道。
“本宫曾听万宝商行的老船长说起,他们在南洋时,船上断了新鲜菜蔬,许多船员就病倒了。可后来靠岸,吃了当地人给的一种酸涩野果,没过几天,竟然都好了起来。”
林祝的眼睛一亮,他是个不拘泥于古方的人,立刻抓住了关键。
“娘娘的意思是,解药,就在那些新鲜的瓜果蔬菜里?”
“是与不是,一试便知。”
李知安指了指角落里几只关在笼子里的豚鼠,“从今日起,将它们分组,一组只喂干粮和咸肉,另一组,在干粮之外,每日加喂新鲜的菜叶和橙橘。记录下它们所有的变化。”
这个方法,简单直接,却蕴含着后世科学实验的雏形。
林祝等人如获至宝,立刻行动起来。
半个月后,京郊的皇家试验场。
弗朗机工匠在数十名大安官员和工匠的围观下,开始展示他们的铸炮技术。
他们用的是一种铁模铸造法,比起大安朝传统的泥模,冷却更快,成品率也更高。
工部的官员们看得目不转睛,负责记录的画师,更是奋笔疾书,试图将每一个细节都描摹下来。
而混在人群中的几名凌风卫,则将注意力,放在了那几个负责关键步骤的弗朗机工匠身上。
他们记下了这些人的相貌、习惯,甚至连他们吃饭时喜欢加什么调料,都一一记录在案。
一场技术与心机的较量,在看不见的层面,激烈地展开。
又过了半月,凤仪宫内。
林祝激动地捧着他的实验记录,向李知安展示。
“娘娘!您看!”他指着两只豚鼠,“只喂干粮的这只,已经出现了牙龈出血、浑身无力的征状,和坏血症一模一样!而每日加喂橙橘的这只,却依旧活蹦乱跳!”
结果,一目了然。
“传本宫懿旨。”
李知安的脸上,也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命各地船行、镖局,大量收购橙、橘、柚等易于存储的果实,制成干片或糖浆。自今日起,凡我大安水师、远航商船,必须足额配备此物,本宫称之为‘安康浆’。每日一人一勺,不得有误!”
泉州港的清晨,海雾弥漫。
码头上,人声鼎沸,气氛却与往日的繁忙不同,多了一份庄重与期待。
三艘“安”级战舰呈品字形静静地停泊在军港内,旁边,还簇拥着十艘体量同样巨大的万宝商行海船。
这些商船也都经过了初步改装,船舷两侧加装了炮位,虽然火力不及“安”级,但足以应对寻常海盗。
今天,是这支大安朝有史以来第一支官方背景的远洋贸易船队,正式启航的日子。
林江一身崭新的水师将领服饰,站在旗舰“定远”号的舰桥上。
他年轻的脸庞被海风吹得微红,握着单筒远镜的手,因为激动而微微有些颤斗。
他的身后,站着万宝商行的总管事,以及几位经验最丰富的老船长。
“林将军,此去南洋,途经‘千里石塘、万里长沙’,暗礁密布,风浪诡谲,万事需得小心。”一位老船长叮嘱道。
“前辈放心。”林江放下远镜,脸上是年轻人特有的自信,“皇后娘娘赐下的海图,已将航线标注得清清楚楚。况且,我们还有‘神威’炮和‘安康浆’,今时不同往日了!”
“神威炮”,正是泉州船坞结合了弗朗机技术后,改良出的新式火炮。
上个月试射,威力惊人,射程和精准度都远超弗朗机人的舰炮。
随着一声悠长的号角声,船队起锚,巨大的船帆在水手们的协力下拉起,迎着朝阳,缓缓驶出港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