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间里响起了一阵压抑不住的欢呼声,周师傅和另外两位工程师的脸上,终于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
他们看向林涛的眼神,已经从最初的审视,变成了彻底的敬佩。
秦思源没有欢呼,她只是静静的走到林涛身边。
“谢谢。”
她的声音很轻,但每一个字都清淅而真诚。
林涛接过那个小小的金属零件,在手心掂了掂,然后又放回了秦思源的手中。
“这是你们的功劳。”
一个星期后,一份盖着省政府办公厅红色印章的烫金请柬,送到了林涛的办公桌上。
内容是邀请他参加全省中小企业发展座谈会。
会议地点在省政府招待所的三楼会议厅。
林涛到的时候,会议厅里已经坐了不少人。
长条形的会议桌上铺着厚重的绛红色绒布,每个座位前都摆着一个带盖的白色茶杯。
林涛的出现,让原本嘈杂的会议厅瞬间安静了片刻。
几十道目光齐刷刷的投向他,眼神里带着审视、好奇,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轻篾。
他太年轻了,身上那件干净的白衬衫和这些人格格不入。
在座的大多是四五十岁的中年男人,他们是省内各大国营厂的厂长和书记,穿着清一色的蓝色或灰色中山装,胸前的口袋里都插着一支钢笔。
短暂的安静后,他们又自顾自的高声谈笑起来,仿佛林涛只是一个走错了房间的服务员。
林涛没有在意这些目光,他找了一个靠边的空位坐下。
他左手边是一个身材微胖的男人,是省第一棉纺厂的厂长,他看到林涛坐下,便把椅子往旁边挪了挪,转过头去和另一边的人说话。
“老张,你们厂今年的出口配额拿下来没有?”
“别提了,卡得死死的,还是你们机械厂好,国家重点扶持。”
没有人理会林涛,他就象是坐在一座孤岛上。
一个穿着制服的女服务员提着一个巨大的铁皮暖水瓶走过来,挨个给领导们的茶杯里续上热水。
经过林涛身边时,她尤豫了一下,但还是给他的空杯子也倒满了水。
茶叶在滚水中翻腾,升起裂畏的热气。
会议开始了。
一位地中海发型的领导坐在主位上,清了清嗓子,开始念手里的稿子。
讲话的内容无非是强调深化改革,鼓励企业创新,同时又重申国营经济的主体地位。
在座的厂长们都收起了刚才的谈笑风生,个个正襟危坐,手里拿着笔记本,时不时在上面写下几个字。
领导讲话结束后,进入了企业代表发言环节。
“我们红星电视机厂,是省里的老牌企业,去年我们克服了原材料紧张的困难,超额完成了一万台电视机的生产任务,产品不仅复盖全省,还销往了邻近的几个省份。”
第一个发言的是红星电视机厂的王厂长,一个满面红光,声音洪亮的男人。
他的话语里充满了自豪感,引来一片赞许的点头。
接下来几个发言的,也都是各个国营大厂的负责人。
他们谈论的是生产指标,是技术革新,是如何在国家计划的框架内解决职工的住房和子女教育问题。
他们是一个圈子的人,说着彼此都能听懂的语言。
终于,主持人念到了林涛的名字。
“下面,有请海峰电子商贸有限公司的林涛同志发言。”
林涛站起身,会议室里再次安静下来。
“我们公司主要生产水月牌录像机,目前有三条生产线,产品主要用于出口。”
他的发言简短得只有一句话。
他坐下后,会议室里陷入了一种尴尬的沉默。
红星电视机厂的王厂长率先打破了沉默,他看着林涛,皮笑肉不笑的说道。
“林同志年轻有为啊,都做到国外去了,不过我们国营企业,首先想的还是满足国内人民群众日益增长的物质文化须求,不能把好东西都让给外国人嘛。”
旁边一个罐头厂的厂长也跟着附和。
“是啊,我们搞生产,首先要讲社会效益,不能一心只想着利润。”
这些话语象一根根软针,看似客气,实则句句扎心。
他们将林涛定义成了一个只知道赚钱,没有大局观的投机商人。
林涛没有反驳,他只是端起面前的茶杯,轻轻吹了吹漂浮的茶叶,喝了一口。
水有些烫,味道很涩。
他的平静反而让那些准备看好戏的人感到了一丝不自在。
就象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毫无反应。
座谈会结束的时候,已经是中午。
厂长们三三两两的结伴向招待所的食堂走去,准备享用早已备好的午餐。
走廊里充满了他们爽朗的笑声和熟悉的寒喧。
林涛一个人走在最后面,没有人邀请他,也没有人同他道别。
他走出招待所的大门,外面阳光有些刺眼。
他本想开车去省城的水月影象店看一看。
可是它刚走到车旁边,就听见身后传来不和谐的声音。
“哟,这不是林董事长吗?”
声音尖酸,带着几分刻意的夸张。
林涛停下脚步,转过身。
是红星电视机厂的王厂长,他身边还跟着那个罐头厂的厂长,两人脸上都挂着一种看热闹的、不怀好意的笑。
王厂长的目光越过林涛的肩膀,落在他身后那辆黑色的伏尔加之。
“年纪轻轻就坐上小轿车了,真是了不得。好家伙,还配了个司机。”
他说的正是王红林。
王厂长双手背在身后,慢悠悠的了过来,围着轿车转了一圈,用手在引擎盖上摸了摸,仿佛在检查灰尘。
“不过我们这些老家伙还是觉得,钱要花在刀刃上。”
他直起身子看着林涛,随后话锋一转。
“搞企业嘛,可不能这么铺张浪费。”
“是啊,厂里多买一台设备,就能多解决几个工人的吃饭问题,这小轿车除了领导坐着舒服,对生产有什么用?”
旁边的罐头厂厂长立刻附和道。
林涛没有说话,他从口袋里掏出车钥匙,金属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
他看着王厂长,眼神平静得象一潭深水。
“王厂长说的是。”
林涛的语气很淡,听不出喜怒。
“不过嘛,好刀也得有个好人用,你说是不是王厂长?”
王厂长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他显然没立刻反应过来这句话里的意思。
林涛不再看他,径直走到车门前,打开了副驾驶的车门。
“林涛同志,请等一下。”
这时正好一辆黑色的上海轿车路过,后排的人降下了车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