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夏日,天气渐冷。
邓嬷嬷轻手轻脚地从外进来,手里捏着一封信函,低声道:“大小姐,太子殿下又派人送来信了。”
林浮微微一顿,眸色闪铄了一下,还是伸手接过。
他拆开信纸,信封上是萧玄霆熟悉的遒劲字迹,目光扫过那些关切的字句,眉头不自觉地蹙起,沉默了良久,终究还是起身走到烛台边,将信纸凑了上去。
火苗舔舐着纸张,很快便将那些字迹吞噬,化作点点灰烬飘落。
“以后太子殿下再送信来,直接回绝了吧,就说我病中昏沉,不便回信。”他声音平淡,听不出情绪。
“是。”邓嬷嬷躬身应下,眼底却掠过一丝复杂。
这些日子,她早已察觉出不对劲,大小姐似乎不是真正的“大小姐”。
随着年龄增长身形似乎拔高了不少,以往本来就比平常女子高挑不少,如今站在那里,隐隐有了男人的挺拔轮廓。
就连声音,若不刻意压低,会透出几分清朗,与女子的柔婉截然不同。
萧玄霆日日等着回信,从最初的期盼到后来的失落,一连数日杳无音信,他案头的信纸堆了厚厚一叠,再也没有寄出去的念头。
他望着窗外飘落的柳絮,眼底的光亮渐渐黯淡。
又一年秋,林浮,你还好吗?
他本该自制,不敢再有什么念想的,可他实在忍不住。
听说她病了,病的很重,他实在担忧,可送几回信都没有得到回信,这次更是让人回话,言辞决绝。
他真的该放下了。
本就是没有关系了,是死是活,和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
农历十一月十八,小寒
京城被一件大事打破平静,据说明慧县主林浮旧疾复发,药石罔效,不治而亡。
陆府门前悬挂起惨白的挽联,灯笼蒙上了素帛,往日的喧嚣彻底沉寂,唯有阵阵哀泣低回。
堂屋正中,一口漆黑的棺椁静静停放,供桌上的白烛跳动着微弱的光,映得满室凄清。
陆府上下尽数换上素衣,白额巾缠在头上,个个面带戚容。
陆哲一身麻衣,跪在棺椁旁,眼底布满血丝,一身悲痛欲绝,任谁看了都要叹一句“情深义重”。
陆母被人扶着站在一旁,脸色惨白如纸,眼神空洞地望着那口棺椁。
这大半年来跟她为了纳妾的事吵得面红耳赤、寸步不让的人,怎么说没就没了?
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她还没抱上孙子,那个“善妒的毒妇”,怎么就这么走了?
她虽然恨她,厌她,可真没想她死啊。
消息很快传遍京城,林国公府上下恸哭,听说林夫人更是当场晕了过去。
陆府的哀乐声里,一阵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林正道一身素衣,领着三个儿子和儿媳,带着面色惨白的张秀慧走进来。
刚跨进堂屋,张秀慧便再也忍不住,挣脱身边人的搀扶,扑到棺椁前,哭得撕心裂肺:“阿浮!我的阿浮啊!你怎么就这么走了!”
她拍着棺木,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几度哭到昏厥,被三个儿媳急忙扶起。
“夫人,节哀。”林正道扶着张秀慧,声音沙哑,“阿浮累了,让他安心去吧,别再打扰他了,来人!让人封棺,早点下葬。”
匠人上前,将棺盖缓缓合上,钉子敲进木棺的声音,在寂静的堂屋里格外刺耳。
陆哲跪在一旁,“悲痛”地垂下头。
陆母呆呆地看着棺椁被封,心里莫名升起一丝空落。
林家人看着棺椁被稳稳封住,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了几分。他们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安心
他们从璇玑子道长手中重金购得的假死药,据说服下后便会呼吸全无,形同真死,三日后便能自行苏醒。
林正道早已安排好了心腹,等棺椁下葬后,便连夜挖开坟墓,将林浮接走。
等到时候换个身份,林浮又能和他们重聚了。
只是刚封上棺椁,还没等人抬起,就在此时,突然生变。
萧玄霆一身玄色劲装,带着一队亲兵闯了进来,利刃出鞘的寒光瞬间刺破了满堂凄清。
他面无表情,只对着亲兵沉喝一声:“抬走!”
“太子殿下!你这是何意?”林正道脸色骤变,立刻挡在棺椁前,怒声质问,“阿浮刚走,你竟要闯他的灵堂、抢他的棺椁?!”
萧玄霆目光如冰,掠过惊慌痛哭的张秀慧,掠过“悲痛欲绝”的陆哲,最终死死定格在那口漆黑的棺椁上,薄唇轻启:“她生不能是我的人,死了我总能争一争。”
林樊上前一步,挡在父亲身边,“太子殿下,我妹妹尸骨未寒,你如此行事,就不怕遭天谴吗?!”
“天谴?”萧玄霆冷笑一声,眼底翻涌着近乎疯狂的偏执,“孤连失去她的痛都受了,还怕什么天谴?”
他挥了挥手,声音陡然凌厉,“动手!谁敢阻拦,以谋逆论处!”
亲兵们立刻上前。
“不准动!”陆哲猛地站起身,挡在棺椁前,“太子殿下,逝者为大,她是臣的妻子,你强抢臣妻,枉为君子!”
萧玄霆侧脸瞥他,眼神里没有半分温度,抬手便是一拳,重重砸在陆哲的脸上:“君你爹!”
“噗——”陆哲闷哼一声,跟跄着后退数步,嘴角溢出一丝血迹。
萧玄霆揪着他的领子,满目猩红:“我这辈子做的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让她嫁给了你!”
“早知如此,当初哪怕是强抢,我也要把她抢回来!劝你不要在我面前晃,孤怕等会忍不住杀了你!”
“动作快点!这里太吵了,阿浮不喜欢。”
“拦住他们!”林家人见状,立刻带着林府护卫冲了上去。
双方推搡拉扯,灵堂里的白烛被撞翻在地,挽联飘落,哀泣声、怒喝声、兵器碰撞声交织在一起,乱作一团。
萧玄霆却象没听见一般,目光死死锁着那口棺椁,眼底翻涌着偏执与痛苦。
阿浮,这里太乱了,扰了你的清静是不是?
你再等等,马上我就能带你走了。
亲兵们得了死命令,下手愈发凶狠,林府护卫渐渐不支,眼看棺椁就要被抬出堂门,林正道脸色难看,猛地拔出腰间佩剑,横在身前:“太子殿下!你若执意如此,别怪老夫不客气了!”
萧玄霆置若罔闻,挥手示意亲兵加速。
林正道握着佩剑的手剧烈颤斗,剑刃寒光映着他惨白的脸,却终究没能劈下去。
他是国公,是臣子,怎敢真的对储君动武?
他背后还有妻儿,还有林家上上下下几百口人,他不能随意动手牵连他们。
亲兵们趁机发力,粗麻绳勒紧棺椁,硬生生将那口漆黑的木棺抬了起来,一步步往堂外挪。
林正道望着棺椁渐渐远去的背影,浑身的力气仿佛被瞬间抽干。
完了。
张秀慧见状,哭得肝肠寸断,挣脱搀扶就想追上去,却被林樊死死拉住:“娘!不能去!您去了也没用!”
陆哲捂着流血的嘴角,望着被抬出大门的棺椁,眼底满是无力。
他想冲上去,却被两名亲兵死死按住,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口承载着林浮的棺木,消失在视野里。
见到这场闹剧,陆母眼一翻晕了过去。
见到一群人带着一个黑漆漆的棺椁出来,门外的百姓吓得一哄而散。
妈呀!太子发疯了!抢死人了!
萧玄霆紧随其后,目光始终锁在棺椁上,眼底的偏执终于褪去些许,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病态的满足。
他低声呢喃,象是在对棺里的人说:“阿浮,别怕,我带你走,以后再也没人能打扰我们了。”
棺椁被抬上马车,萧玄霆翻身上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