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云观。
观内钟声三响,后院宁静如常。
何佑清在院中檐下用炉子煮药,火光映着他半边脸,青灰衣袍下袖口微动,似有馀烬飘散。
药香氤氲中,他闭目轻语:“今日这药,比往常多加了一味远志。”
崔一渡正和萧关山坐在石桌旁对弈,崔一渡说道:“远志安神,师父近来可是睡得不安?”
萧关山笑道:“哪里是睡得不安,是你伯父希望我睡得昏天黑地才好。”
何佑清没有回应,仍旧专注地扇着炉子。
崔一渡说道:“能睡到昏天黑地,是福,醒来后精神好,身体就恢复更快。”
萧关山说道:“你们总是把我当病人伺候,我的毒早解了,现在就是一个正常的老头子。这药,我是真的不想再喝了。”
何佑清淡淡地说道:“等你能站起来,能跑能跳能打,才算数。”
“你看看,”萧关山无可奈何看了何佑清一眼,“这个老头子愈发霸道不讲理,真拿他没办法。”
崔一渡笑道:“师父,我怎么发现你象小孩子般耍脾气,倒是伯父,越来越象严厉的长辈。”
萧关山哼了一声,拈起黑子落枰,发出清脆一响。
棋局已过中盘,黑白纵横间杀机暗伏,恰如天下大势,表面静谧,实则波涛汹涌。
何佑清终于抬眼,目光掠过院墙内飘落的叶子,低声道:“风起了。”
崔一渡笑意微凝,指尖悬停于棋盒上方,他知道,何佑清所说的,从来不只是天气。
“风儿,前几日恒王殿下到这里来找我对弈,还留下了一盒好茶。”
崔一渡手一滞:“他他说了什么?”
萧关山望着药炉的方向,“没说什么,只道是闲来无事,过来叙叙旧。”
崔一渡问:“他把朝中的事告诉您了吗?”
“闲谈中聊到一些。恒王知道你的处境艰难,他对大皇子和太师党颇为不满,也流露出对太子的担忧。他说朝局不稳,储位动荡,怕天下将有大乱。”
崔一渡沉默片刻,指尖轻敲棋子,“他不该告诉您这些,徒增忧思罢了。”
萧关山点点头:“朝中风云变幻,本就险象环生,恒王此举,分明是借师门之口传意,用心深远。”
崔一渡说道:“师父不用担心,孩子自有分寸。”
这时候,何佑清把热腾腾的药端过来,放在石桌旁,“趁热喝了。”
萧关山皱眉道:“很苦,有没有蜂蜜啊?”
“没有。”
“抠抠搜搜的。”
江斯南的星辉楼近日生意突然好了很多,不少人到这里购买珍奇之物,陈万瑅掌柜忙得连轴转,帐目流水日日翻新高,就连夜里点灯算帐都成了常事。
到了晚上,江斯南见陈万瑅还在盘点店中帐目,便递上一杯热茶,“陈叔,歇一歇吧,这几日进帐虽好,可也别累坏了身子。”
陈万瑅揉了揉酸涩的眼睛,低声道:“东家,这反常啊……生意为何突然这般兴旺,这些人买的全是些无甚用处的稀罕物,出手还格外阔绰。”
江斯南问:“你可知道这些客人的身份?”
陈万瑅压低声音:“从他们的言谈中可以猜出,大多是官员或者替补官员的家眷,也有个别带着官府牙牌的差役,甚至还有宫中内侍的身影。他们采买虽杂,却都对西域进贡的琉璃器、南越的玳瑁匣之类的格外上心。”
江斯南眸光微动:“这些物件看似无用,实则暗藏身份象征,他们必定是用来送礼的。”
“送礼?给谁送礼?”
江斯南笑道:“我江家素来不涉朝堂,你只管收银子便是,不必深究。朝中有些人急于攀附,自然要寻些体面物件作敲门砖。琉璃器耀眼,玳瑁匣贵重,送上去,既能显诚意,又不落把柄,实为妙用。我们只做正当买卖,财源滚滚,何乐不为?”
“好,就依东家所言,咱们只管开门迎客,诚信经营。”
翌日,星辉楼来了一个中年男子。此人在这里挑来挑去,最后选定一对白玉镇纸和一尊鎏金香炉。他提出要见这里的老板,陈万瑅把他引到了内堂。
中年男子拱手道:“在下礼部主事司淮,久闻江公子风雅高才,今日得见,实乃幸事。”
江斯南笑意浅淡,“司大人客气了,不知有何指教?”
司淮低声道:“实不相瞒,我与魏太师府上管家略有些旧谊,此番采买是为了给魏太师做寿礼。在这方面,我还想向江公子请教。”
江斯南看着他面前的物件,轻笑一声:“司大人何必谦辞,您选的这两样东西已属上品,白玉镇纸温润生辉,鎏金香炉雕工精细,足见心意。魏太师位高权重,雅好古物,若再添一卷西域进贡的龙纹锦缎,与这香炉玉镇相配,方显尊崇。”
司淮眼睛一亮,连连称是。
江斯南当即命人取来一匹暗金龙纹锦缎,绸面熠熠生辉,龙纹盘绕间透出皇家气度。
司淮双手轻抚锦缎,眼中难掩喜色,“妙极,妙极!此物定能入太师法眼。”
江斯南淡淡一笑:“司大人有心了,这锦缎乃贡品馀料,宫中都难得一见,配皇族的身份也相宜。”
司淮笑了笑,随后又压低声音道:“这些东西固然好,但是其他人给太师送的也多是珍奇异宝,我此番送去,不一定突出,我想让太师记住我,不知江公子可有良策?”
江斯南立刻明白眼前之人是想通过太师提拔高升,“你可有登门拜见过魏太师?”
司淮摇头:“曾让管家两次递名帖求拜见,都难见真容。”
江斯南听司淮这么一说,心里突然有了主意,这人是可以利用的棋子!
其实,崔一渡不希望江斯南卷入朝堂纷争,每次见面都岔开朝堂话题,但江斯南一心想着帮崔一渡分忧,总是找机会探听朝堂动向。
楚台矶在京城人脉广博,又精于权术之道,他也想暗中帮助崔一渡,江斯南便和楚台矶形成默契,时常借品茶论物之名互通消息。
眼前这个人徜若能成为魏太师府上的常客,便容易从他口中套出府内虚实,甚至借他之手传递真假难辨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