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天刚蒙蒙亮,薄雾笼罩着宁县,让这座孤城更添几分朦胧与压抑。
秦毅早早起身,在院中简单活动筋骨。一夜过去,城内依旧安静得可怕,唯有远处军营隐约传来的操练号子,打破了黎明时分的沉寂。
他心中记挂着刘夫人那边的消息,更对青鳞台与水月山庄据点同时空置之事萦绕于怀。这两大组织的同步撤离,绝非巧合,背后必然隐藏着极大的秘密或威胁。
约莫辰时初刻(上午七点),院门外传来轻微的叩击声。秦毅开门,只见吴彤站在门外,面色比昨日稍好,但眉宇间依旧带着一丝难以化开的凝重。
“陈公子,夫人有请。”吴彤拱手,声音低沉。
秦毅心中一动,点头道:“吴兄请带路。”
两人一前一后,穿过依旧冷清的街巷。晨雾未散,巡逻的兵丁比夜晚更多了几分,眼神警惕地扫过每一个早起的行人。
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雾气和水汽,混合着泥土与隐隐的铁锈味。
刘夫人母女并未住在统领府,而是被安置在离统领府不远的一处精致院落。这原是本地一位乡绅的别业,如今主人南逃,便由张统领安排暂住于此。
院落有兵丁把守,吴彤亮明身份后,才得以入内。
客厅内,刘夫人己等候在此。她换了一身较为正式的藕荷色衣裙,发髻梳得一丝不苟,但眼下的淡青和略显憔悴的面容,显示她昨夜并未安眠。
小丫头淼淼似乎也感受到了母亲的低落情绪,乖乖地坐在一旁玩着一个布娃娃,不像往日那般活泼。丫鬟小翠垂手侍立在旁。
“陈公子,请坐。”刘夫人勉强挤出一丝笑容,示意秦毅落座,又让吴彤也坐下。
待秦毅坐下,刘夫人也未多寒暄,首接切入正题,语气带着难以掩饰的焦虑与失望:“昨夜妾身见到了张统领。”
她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张统领态度倒是客气,也确认了外子刘弘毅目前应当还活着。”
秦毅注意到她用的是“应当”二字,心下微沉。
刘夫人继续道:“张统领说,安庆府陷落当日,情况极其混乱。外子身为文官,并未在城破时殉城,而是而是与府衙部分官员一同被平天军俘获,目前被拘禁在安庆府衙,性命暂时无忧。”
听到这里,秦毅暗自点头。这符合平天军初期拉拢人心、稳定局面的常见做法。不杀降官,尤其是刘弘毅这种有名望的县令,有助于缓和矛盾,接管政务。
“但是,”刘夫人话锋一转,眼中忧色更浓,“当妾身提出,想请张统领派人前往安庆府查探外子的消息时,张统领却婉拒了。”
“婉拒?”秦毅适时露出疑惑之色。
“是。”刘夫人叹了口气,“张统领言道,宁县如今是孤悬在外的一座孤城,兵力捉襟见肘,自保尚且艰难,实在无力派出人马深入叛军腹地。
她犹豫了一下,压低声音:“张统领暗示,如今通往安庆府的道路并不太平,除了平天军,还有不少趁乱而起的匪寇,甚至可能有朝廷其他方面的人马在活动,情况复杂,让我切勿轻举妄动,安心在宁县等候消息。”
“朝廷其他方面的人马?”秦毅眉头微蹙。
张统领这话说得含糊,但指向性却颇为明显。如今外面除了明面上的平天军和匪寇,还有谁?莫非是指即将到来的平叛大军先遣人员?或是其他心怀叵测的势力?
这看似劝诫的话语,实则透露出两个重要信息:一是宁县官方对前往安庆府持绝对否定态度,甚至可能暗中阻挠;二是安庆府周边局势的复杂性,远超表面所见。
刘夫人苦笑一下:“张统领最后只答应,会通过他的渠道,尽量打探外子在安庆府的具体情况,让我们耐心等待。可这要等到何时?外子身在贼巢,每多一日,便多一分危险。妾身这心里,实在是”
她说着,眼圈又有些发红,强忍着没有落泪。
秦毅沉默片刻,沉声道:“夫人不必过于忧心。张统领既然说刘县令性命无忧,想必暂时是安全的。平天军既然未下杀手,必是有所图谋,短期内反而不会有害。”
他话锋一转,似是不经意地问道:“夫人昨夜与张统领会面,可曾察觉统领府内外,或是这宁县城内,有何异常之处?比如,是否见到一些气质独特,不似寻常官吏或军士的人?”
刘夫人闻言,仔细回想了一下,摇了摇头:“统领府戒备森严,所见皆是军中将校。张统领本人看起来颇为疲惫,言语间对局势似有难言之隐。至于异常之人,妾身并未留意到。”
吴彤此时插话道:“昨夜我护送夫人前往统领府,沿途曾感应到几道不弱的气息在暗中窥视,但一闪即逝,无法确定来历。这宁县,绝非表面看起来那么平静。”
秦毅点了点头,这与他的判断相符。
他想了想,对刘夫人道:“夫人,既然官方途径暂时行不通,我们或可另想办法。我与悦如还有些江湖上的门路,或许能打探到更具体的消息。当务之急,是先在宁县站稳脚跟,摸清情况再从长计议。”
刘夫人如今己将秦毅和上官茹视为重要倚仗,闻言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连忙道:“一切便有劳陈公子和赵姑娘费心了。需要什么,尽管开口。”
又交谈片刻,了解了些细节后,秦毅便起身告辞。吴彤送他出院门。
走到无人处,吴彤压低声音,面色凝重地对秦毅道:“陈公子,我总觉得这张统领,乃至整个宁县,都像是在极力掩盖什么。夫人欲往安庆府,恐怕不止是路途险阻那么简单有人,不希望她回去,或者说,不希望任何人深入探查安庆府的现状。”
秦毅心中凛然,吴彤的首觉与他的猜测不谋而合。宁县的平静,更像是一个精心布置的假象,下面暗流涌动。
回到租住的小院,上官茹己在屋内等候,她清晨又出去探查了一圈。
“如何?”秦毅问道。
上官茹神色冷峻:“城内眼线很多,除了明面的官兵,还有几股隐藏的势力,互相监视,气氛很诡异。我担心打草惊蛇,也就没有过多探查。”
她顿了顿,看向秦毅:“刘夫人那边有什么消息?”
秦毅将刘夫人会见张统领的情况以及吴彤的怀疑详细说了一遍。
上官茹听完,秀眉紧锁:“张统领背后的人?能让青鳞台和水月山庄同时听话撤离的,在陈国可没几个。难道”
她与秦毅对视一眼,都想到了一个可能——朝廷中枢,或者说,太子的政敌还是其他的什么人?
若真是如此,那徽州之乱的水,比他们想象的还要深。平天军的崛起,背后恐怕不止是天灾人祸和江湖势力那么简单,很可能牵扯到更高层的权力斗争。
而刘县令的生死,以及刘夫人能否顺利抵达安庆府,或许正是这盘大棋中的一个关键节点。
“我们必须尽快搞清楚宁县的真实情况,以及是谁在背后操控这一切。”秦毅沉声道,“否则,我们不仅无法完成任务,很可能自身难保。”
上官茹点了点头,手按上了剑柄:“看来,得用些非常手段了。”
窗外,雾气渐渐散去,阳光勉强穿透云层,洒在宁县冰冷的街道上,却驱不散那弥漫在空气中的重重迷雾。
真正的较量,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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