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压抑。马蹄声不再清脆,变得沉闷而迟滞,仿佛每一步都踏在所有人的心口上。
二十名陆家护卫,再也不复来时的意气风发,他们如同一群被抽掉了魂魄的木偶,机械地跟在队伍中,视线却总是不由自主地,像被无形的磁石吸引,飘向队伍中央的那两道身影。
一道,是被堵着嘴,用绳索牢牢捆在马背上的王婉儿。她那双本该如秋水般动人的眸子,此刻却燃烧着永不熄灭的怨毒与憎恨,如同一柄淬毒的利剑,死死地,死死地钉在前方那道青衫背影之上,仿佛要将他凌迟处死。
另一道,便是陆青。
他依旧骑着那匹黑色骏马,背脊挺得笔直,仿佛一杆刺破苍穹的长枪。那张清秀的脸上,看不出半分被千夫所指的愤怒与慌乱,只有一片冰封万里般的死寂。
神坛已经崩塌。
昨日那沐浴地火,如神似魔的身影,与今日这被污蔑为“绑架犯”的形象,形成了最荒诞、最强烈的反差,象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砸碎了他们心中刚刚创建起来的,那狂热的信仰。
怀疑,一旦生根,便会如同最疯狂的野草,在心田的每一个角落蔓延。
他们不敢质问,却在用沉默拷问。
就在这片死寂之中,陆青那平静得不带一丝波澜的声音,忽然响起。
“马六。”
“在……在!青哥!”马六浑身一激灵,策马赶到陆青身侧,那张刚毅的脸上写满了挣扎与混乱,他想相信,可王婉儿那言之凿凿的指控,却象一根毒刺,扎得他心神不宁。
陆青没有看他,目光依旧平视着前方那条看不到尽头的官道,仿佛在自言自语,声音却又清淅地传入马六的耳中。
“去一趟王家。不必进城,在城外三十里铺的茶馆里等着,王家的商队,每日午时都会在那里歇脚。”
马六一愣,眼中满是震惊与不解:“青哥,您这是……”
陆青的嘴角,在无人察觉的角度,微微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告诉他们,王婉儿在我手里。让他们带上足够的诚意,来黑风崖赎人。记住,只许王家家主王伯安一人前来,多带一个护卫,就准备给王家明珠收尸。”
“什么?!”马六骇然失声,他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青哥!您……您这是……这不是坐实了那疯婆子的污蔑吗?这是自投罗网啊!”
陆青终于偏过头,看了他一眼。
那眼神,平静,深邃,却带着一种洞穿人心的力量,让马六那到了嘴边的所有劝阻,都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
“你觉得,我是在绑票?”
“我……”马六语塞。
“不,”陆青的声音,带着一丝玩味的冰冷,“我是在……送他们一份大礼。一份足以让某些躲在阴沟里的老鼠,不得不跳出来的大礼。”
“去吧,挑两个信得过的弟兄,快马加鞭,别让人跟上了。”
马六看着陆青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那里面没有半分疯狂,只有一种智珠在握,掌控一切的绝对自信。他心中的惊涛骇浪瞬间平息,那动摇的信仰,竟在这一刻,以一种更加牢固的方式,重新凝聚!
他不懂其中的关窍,但他懂一件事。
青哥,永远是对的!
“是!”马六重重地点了点头,再无半分尤豫,调转马头,招呼了两名心腹护卫,以“探路”为名,脱离了大部队,卷起一道烟尘,朝着与云州城相反的方向,疾驰而去。
队伍末尾,那名始终沉默的烙印护卫,看着马六三人离去的背影,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里,第一次闪过了一丝难以掩饰的疑惑。
自乱阵脚?还是……另有图谋?
他没有多想,只当是陆青在安排脱身的后路,这种垂死挣扎,在他看来,可笑而又徒劳。
队伍的行进速度,肉眼可见地慢了下来。
傍晚时分,在距离云州城尚有百里的一处名为“望乡”的驿站,陆青下令全员停下休整。
这个决定,让所有护卫都松了口气,却也让那名烙印护卫心中的疑窦更深。
望乡驿站,不大不小,是南来北往的商旅们歇脚的必经之地,人多眼杂,消息传递得最快。
他选择在这里停下,无疑是将自己这支孤军,彻底暴露在了所有势力的眼皮子底下。
他到底想干什么?
……
入夜,月凉如水。
驿站的独立小院内,陆青反手将房门闩死,又布下了数道从黑火门缴获的隔音与预警阵盘。
他没有修炼,而是盘膝坐在床榻上,从储物袋中,取出了那面修复完成后,光洁如秋水的“破幻宝镜”。
那一日,镜中宫装女子的残魂惊鸿一现,留下了几个惊天的秘密,便彻底消散。
陆青将一缕凝练的神识,缓缓注入镜中。
镜面之上,有淡淡的华光流转,如同一池被搅动的春水,漾起圈圈涟漪,但那道绝美的身影,却再也没有出现,仿佛从未存在过。
陆青对此并不失望,甚至可以说,早有预料。
他真正在意的,从来不是什么镜中仙子,而是这面法宝本身的能力。
破幻!
何为幻?虚假不实者为幻,障眼法为幻,人心的偏见,亦是幻。
那这面镜子,能破除的,仅仅是术法层面的幻象吗?
一个大胆的念头,在他心中升起。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举起古镜,没有照向别处,而是将那清澈如水的镜面,小心翼翼地,对准了自己的眉心祖窍!
嗡——!
当镜面倒映出他双眸的刹那,整个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又象是被抽离了所有的色彩!
一种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的奇妙感觉,轰然降临!
眼前的世界,变了。
不再是熟悉的桌椅床榻,不再是摇曳的烛火光影,而是化作了一片由无数根比蛛丝还要纤细亿万倍的,闪铄着各色光芒的丝线,所构成的法则海洋!
红色的线,代表着火;蓝色的线,代表着水;金色的线,代表着风……
万事万物,都在这片法则之海中,以一种最本质,最赤裸的方式,呈现在他的面前。
他甚至能“看到”空气中那些稀薄的灵气,是如何像顽皮的鱼儿一样,在这些法则丝线之间穿梭、嬉戏。
这……这便是世界的真实面貌吗?
就在陆青沉浸在这种前所未有的,宛如神明般俯瞰众生的奇妙感觉中时,他的瞳孔,骤然一缩!
他看到了。
通过“破幻宝镜”那匪夷所思的视角,他看到了自己的“身体”,同样是由无数法则丝线交织而成。
然而,就在他这具“身体”的内核,在他的神魂深处,竟如同附骨之蛆般,死死地缠绕着一缕……黑色的线!
那是一根通体漆黑,散发着不详、怨憎、因果纠缠的恐怖气息,比周围任何法则丝线都要粗壮,都要醒目的……黑色因果线!
它的一端,如同一根毒蛇的獠牙,深深地刺入自己的神魂本源。
而另一端……
陆青缓缓转动宝镜,顺着那条黑线的轨迹,望了过去。
那条不详的黑色因果线,穿透了驿站的墙壁,穿透了无尽的黑暗,无视了百里的空间距离,如同一道来自九幽地府的死亡宣告,其终点,赫然……赫然指向了云州城的方向!
指向了那座戒备森严,如同巨大囚笼般的……陆家府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