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婉儿那撕心裂肺的尖叫,如同一柄淬满了剧毒的无形利刃,狠狠刺入水牢中每一个人的耳膜,更象是一柄九天神锤,狠狠砸在了每一个陆家护卫那刚刚被神迹所折服,正处于狂热崇拜中的心头!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被冻结。
那足以将精铁都腐蚀的恶臭污水,那昏暗摇曳的火把,那墙壁上冰冷的铁链,都在这一瞬间,化作了一副荒诞而又诡异的画卷。
画卷的中央,是那状若疯魔,用尽生命在指控的王婉儿。
以及,那负手而立,一身青衫,面容平静得近乎冷酷的陆青。
“唰——!”
死寂被打破,二十道目光,仿佛二十柄出鞘的利刃,齐刷刷地从那披头散发的女子身上,猛地转向了陆青!
那目光中,充满了山崩海啸般的惊疑、骇然,以及一丝他们自己都未曾察以及的,刚刚创建起来的狂热信仰,此刻却在剧烈动摇的混乱与惊恐!
怎么可能?!
那个沐浴地火而不伤,一念之间便令天地变色,如同神魔般的人物,会是……一个与邪修为伍,绑架弱女子的匪类?
这……这简直比让他们相信太阳会从西边出来,还要荒谬!
“放你娘的屁!”
一声炸雷般的咆哮,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诡异氛围。马六那张刚毅的脸庞,瞬间涨成了猪肝色,他心中的神只被当面亵读,那股狂怒甚至压倒了理智!
他一个箭步冲上前,蒲扇般的大手扬起,没有丝毫怜香惜玉,反手就是一个响亮到极致的耳光,狠狠抽在了王婉儿那张满是污泥的脸上!
“啪!!”
清脆的响声在水牢中回荡,力道之大,竟直接将王婉儿的头撞在了身后的石壁上,发出一声闷响。
鲜血,顺着她的嘴角缓缓溢出,让她那张本就憔瘁的脸,更添了几分凄厉。
“疯婆子!你再敢胡说八道一个字,信不信老子现在就撕烂你的嘴!”马六双目赤红,胸膛剧烈起伏,那模样,象一头被彻底激怒的雄狮,“青哥乃是九天之上的神龙,是陆家的麒麟!岂会与尔等阴沟里的蛆虫为伍!我看你是被关久了,脑子都坏掉了!”
这番话,说得是掷地有声,也说出了大部分护卫的心声。
对!一定是这样!这女人疯了!
然而,王婉儿在短暂的懵圈之后,非但没有被这粗暴的一耳光吓住,那双本就充满了憎恨的眸子里,反而燃起了更加浓烈、更加疯狂的火焰!
她似乎连疼痛都感觉不到,只是死死地,死死地盯着陆青,用一种近乎诅咒的,嘶哑到破音的声音,一字一顿地嘶吼:
“我……没疯!”
“就是他!化成灰……我也认得他这张脸!半年前,在城隍庙的庙会上,就是他!就是他带着人,笑眯眯地问我求了一支签,然后……然后我就晕了过去!”
“我不会认错!绝对不会认错!!”
这番话,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瞬间击穿了众人心中最后一丝侥幸!
如果只是胡乱指认,还可以说是疯言疯语。
可她竟连时间、地点,甚至连“笑眯眯地问我求了一支签”这等无比具体的细节都说了出来!
这……这已经不是巧合能够解释的了!
一瞬间,那刚刚还因为马六的暴喝而重新凝聚起来的军心,再次土崩瓦解。护卫们看向陆青的眼神,变得更加复杂,那份刚刚创建的敬畏与崇拜,如同被投入了石子的湖面,荡起了一圈圈名为“怀疑”的涟漪。
队伍末尾,那名手背上藏有闪电烙印的护卫,始终低垂着头,让人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但那微微勾起的嘴角,却泄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如同猎人看着猎物踩中陷阱般的玩味与嘲弄。
好一招釜底抽薪!
当你的威望达到顶峰,如同神只般不可撼动之时,便用一盆最污秽、最肮脏的粪水,将你从神坛之上,硬生生拽下来!
没有什么,比“神只的堕落”更能摧毁信徒的意志了。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身处风暴中心的陆青,从始至终,脸上都没有流露出半分被冤枉的愤怒与急于辩解的慌乱。
他甚至连眉毛都没有多动一下。
那张清秀的脸上,依旧是一片冰封万里般的平静,仿佛王婉儿指控的,只是一个与他毫不相干的路人。
这份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镇定,让马六那颗狂怒的心稍稍安定,也让其他护卫心中的疑窦,又多了一丝看不透的迷茫。
陆青的目光,平静地落在王婉儿那张因激动与憎恨而扭曲的脸上。
下一刻,他那经过地煞阴火与魂力双重淬炼,早已变得无比凝练与敏锐的神识,如同一片无形的,温柔的潮水,没有带起丝毫的涟漪,悄无声息地,探入了王婉儿那片混乱不堪的识海。
他要看的,不是真相。
而是,谎言的源头。
刹那间,陆青的瞳孔,几不可查地微微一缩!
他“看”到了!
在王婉儿那片破碎的,充满了恐惧与黑暗的记忆海洋深处,他敏锐地捕捉到了一股极其微弱,却又无比阴毒,如同跗骨之蛆般的禁制力量!
这股力量,象一张无形的蛛网,笼罩着她关于“绑架”的那一段内核记忆。它并没有抹除或篡改记忆,而是用一种更加高明、更加歹毒的方式,在记忆的源头,施加了一层“滤镜”。
一层能将某个特定目标的面容,强行“嫁接”到行凶者身上的滤镜!
这禁制的手法,与黑火门那粗糙、暴虐的功法截然不同,反而……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与那“破幻宝镜”中水月洞天残魂相似的,缥缈而又精妙的道韵!
天道之奴!
这四个字,如同一道惊雷,在陆青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原来如此!
这根本不是什么栽赃陷害,这是一场筹谋已久的,针对自己这个“钥匙”的阳谋!
他们不敢在陆家对自己动手,更不敢在目睹了自己那神魔般的手段后强行袭杀,所以,他们选择了这样一种最恶毒的方式!
他们要毁掉自己的“势”!
他们要让自己背上一个与邪修为伍,绑架大家闺秀的千古骂名!
他们要让陆修远那只老狐狸,对自己这个刚刚创建起信任的“工具”,产生一丝无法抹去的怀疑!
一颗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便会疯狂生根发芽,直到长成参天大树!
好狠的手段!好毒的算计!
一瞬间,所有的线索都串联了起来!
陆青心中警铃大作,脸上却依旧不动声色。他收回神识,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现一般,只是淡淡地扫了那还在嘶吼的王婉儿一眼。
那眼神,冰冷,漠然,象是在看一个……死物。
“吵死了。”
他缓缓开口,吐出三个字。
随即,他对那早已手足无措的马六,下达了命令:
“把她的嘴堵上。”
“我们回云州城。”
“这件事,我自会向家主解释。但现在,我不想再听到任何噪音。”
说罢,他甚至没有再多看王婉儿一眼,转身便朝着水牢外走去。
那背影,孤高,冷傲,仿佛根本不屑于向任何人解释。
马六看着陆青的背影,又看了看那依旧在“呜呜”挣扎的王婉儿,咬了咬牙,从身上撕下一块布条,粗暴地塞进了王婉儿的嘴里。
“走!”
队伍的气氛,变得无比诡异。
来时,是凯旋之师,军心鼎沸,人人敬畏如神。
归途,却死寂沉沉,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复杂与茫然,那份刚刚凝聚起来的狂热,已然被冰冷的现实浇得七零八落。
他们不敢再去看陆青的背影,只能默默地跟在后面,连马蹄声都仿佛变得沉重起来。
就在队伍即将离开黑风寨那残破的山门时,那名始终沉默的烙印护卫,象是觉得马鞍有些松了,很自然地翻身下马,走过去整理。
他的动作不快不慢,低着头,看不清表情。
然而,就在他宽厚的手掌,抚过马鞍下一块不起眼的鞍座木架时,他的指尖,却以一种快到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在那粗糙的木头上,极其迅速地,留下了一个微小到几乎与木纹融为一体的……
闪电符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