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那太乙真人,原本正摇着拂尘想说点什么,乍一见这诗,那一口气没上来,险些把自己给呛死。
他死死地抿着嘴,那两撇胡须抖得跟筛糠似的,一张脸憋成了猪肝色。
为了不让自己笑出声,他一只手背在身后,狠狠地掐着自己的大腿根子,指甲都快嵌进肉里去了。
再看那猪八戒,一张大脸涨得通红,两只腮帮子鼓得老高,眼珠子瞪得溜圆,喉咙里发出库库库的怪声。
他身边的沙僧生怕他破功,不动声色地抬起脚,在那天蓬的脚面上狠狠地碾了一下。
天蓬吃痛,眼泪水瞬间就飙了出来,这才借着这股子疼劲儿,把那冲到嗓子眼的一声爆笑给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截教那边,碧霄娘娘本是个性子泼辣,最藏不住事儿的。
此刻她一只手捂着肚子,一只手紧紧抓着云霄娘娘的袖子,整个人都快缩到云彩里去了,肩膀耸动得厉害。
“姐姐……我不行了……”
云霄娘娘也是忍得辛苦,那张清冷的脸上,肌肉微微有些僵硬。
就连那一向苦大仇深的燃灯古佛,此刻那捻念珠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他垂着眼皮,嘴里念经的速度快得惊人,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超度什么厉鬼,实际上是在拼命压制那嘴角的弧度。
整个南天门,弥漫着一种极其诡异的,带着内伤气息的沉默。
每个人都在拼命地想这辈子遇到的倒霉事,伤心事,窝囊事。
若是此时有人路过,瞧见这满天神佛一个个面容扭曲,浑身颤抖,眼含热泪的模样,怕是要以为这天庭出了什么惊天动地的丧事,集体在此奔丧呢。
女娲娘娘立在那处,静静地看着。
“凤鸾宝帐景非常,尽是泥金巧样妆……”
“曲曲远山飞翠色,翩翩舞袖映霞裳。”
读到此处,她那拢在袖中的手指,微微蜷了一下。
“梨花带雨争娇艳,芍药笼烟骋媚妆。”
“但得妖娆能举动取回”
“取回长乐侍君王?”
最后这一句念完,这偌大的女娲宫,陡然间便静了下来。
那殿中原本长明不灭的鲛油灯,毫无征兆地,“噗”的一声,齐齐灭了。
原本在那梁上筑巢的几只紫燕,连叫都不敢叫一声,直直地从梁上跌落下来,摔在金砖地上,僵硬着身子,再动弹不得。
“好。”
良久,女娲娘娘才从齿缝里,轻轻吐出这么一个字来。
“好一个商王。”
“好一个殷寿。”
她转过身,那长长的裙摆在地砖上拖过,发出一阵细碎的沙沙声。
“我为人族圣母,造化万灵,补天济世。你这无道的昏君,不思修德,不敬神明,反倒在这墙壁之上,题此淫诗,以此等污言秽语,亵渎圣颜。”
“你既是嫌这成汤的江山坐得太稳了,那我便成全了你。”
话音未落,只见一道金光冲天而起。
女娲娘娘已是出了大殿。
不过须臾之间,那云头已是按落在了朝歌城的上方。
此时正值向晚,那朝歌城里,万家灯火初上,远远瞧去,如那星河倒悬,好一派繁华热闹的景象。
那王宫之中,更是笙歌阵阵,酒香肉气顺着风飘上来,哪怕隔着这万丈高空,也能闻得真切。
女娲娘娘立在云端,低头俯视着这座城池。
她的目光穿过那重重宫阙,直直地落在那显庆殿中。
那里头,纣王正拥着美姬,举着金樽,喝得面红耳赤,全然不知那灭顶之灾,已悬在了头顶。
女娲娘娘冷笑一声,抬起手来。
她那只手掌极美,纤细,柔嫩,却蕴含着足以翻天覆地的伟力。
只要这一掌按下去。
这座繁华了六百年的城池,这个传承了二十八代的王朝,连同那不知天高地厚的昏君,顷刻间便会化作一捧飞灰。
“嗡——”
便在她掌心法力吞吐,将发未发之际。
那朝歌城的下方,忽然腾起两道红光。
那红光极盛,如两条蛟龙出海,带着股子不屈的浩然正气,直冲霄汉,竟是将女娲娘娘那按落的云头,生生地托住了。
女娲娘娘眉头一皱,法眼微睁,往那下头一瞧。
“这就是成汤的气数么?”
女娲娘娘收住了手,那悬在半空的巴掌,终究是没能拍下去。
她乃是圣人,最是知晓天数。
这殷商虽是出了纣王这么个昏君,可毕竟还有二十八年的气运未尽。
天道有序,便是圣人,也不能逆天而行,随意打杀这身负气运的人主人子。
女娲娘娘在那云头立了半晌,那胸中一口恶气,上不去,下不来,憋得有些发慌。
“罢了。”
她恨恨地一甩袖子,将那漫天的乌云震散了大半。
“既是天数使然,我不便亲自动手。但我也不叫你好过。”
她这般想着,正欲拨转云头,回那娲皇宫去。
忽然,她感觉袖子里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
女娲娘娘一怔,这才想起,自家袖子里,还装着那个顺手带出来的小麻烦呢。
她低下头,看着那宽大的袖口。
那里头,陆凡那小小的身子,正随着她的动作晃晃悠悠的。
方才她这一路疾行,又是动怒,又是施法,这袖里的乾坤虽然安稳,但也免不了有些颠簸。
这孩子大约是被晃醒了。
女娲娘娘的心思动了动。
原本,她是打算依着之前的想头,寻个山清水秀的地界,或是繁华热闹的都城,将这孩子随意放下,任他去那红尘里自生自灭。
她看了一眼那还在散发着酒肉臭气的朝歌城,又看了一眼袖中那个懵懂无知的少年。
“也罢。”
“既然这世道都要乱了,多你一个变数,也不算多。”
她按落云头,没去那繁华的街市,而是寻了处离朝歌城不远不近的荒野。
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只有一条黄土官道,蜿蜒着伸向远方。
道旁长满了半人高的野草,被风一吹,发出一阵萧瑟的沙沙声。
女娲娘娘一挥袖子。
陆凡落在了地上。
“我原本,是想给你个自在。”
“你既是红云的因果,又是无父无母的孤儿,我想着,让你在这红尘里随性而活,不拘你是修仙也好,做凡人也罢,哪怕是做个乞丐,只要你自己乐意,我都不管。”
“可是现在……”
“我改主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