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一种比深渊更沉寂，比永恒更漫长的死寂，笼罩了这片翡翠梦乡的林地。
风停了，鸟噤声，连树叶都仿佛被无形的法则定格在枝头，不敢发出丝毫声响。所有精灵巡逻兵都保持着前一秒的姿态，或惊愕，或骇然，或全然不信，他们像一尊尊被瞬间石化的雕像，唯有那双碧绿的眼眸中，倒映着同样的震撼。
莱拉尔，这位高傲的精灵队长，此刻感觉自己像一个被剥光了衣服扔在雪地里的孩童，从里到外都透着刺骨的寒意。
他的目光死死地钉在地面上那朵完好无损的“风之泪”上。那花瓣薄如蝉翼，晶莹剔透，上面还挂着一颗清晨的露珠，在林间的斑驳光影下折射出七彩的虹光。它美得如此不真实，却又如此真实地躺在他脚边，像一个无声的嘲讽，一个对他整个世界观和骄傲的彻底否定。
怎么可能？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随即又被无数混乱的念头填满。
是运气吗？是巧合吗？不……不可能！八百一十二米的距离，一支粗糙的白桦木箭，没有任何魔力加持，却能精准地穿过那摇摆不定的花茎，而不是击碎花瓣，这已经超越了“技巧”的范畴，这是……这是对“法则”的绝对掌控！
莱拉尔下意识地回想起自己刚才的打算。他本想在下一箭中，灌注自己最得意的“风之吻”魔力，让箭矢在空中划出三道优雅的弧线，如同恋人的缠绵，最后轻柔地、带着一丝怜惜地贯穿花瓣中心。那是他苦练了三百年的技艺，是他能在精灵女王面前炫耀的资本。
可现在，他只觉得那个想法是那么的幼稚、可笑，甚至……令人作呕。
在真正的“道”面前，一切华丽的炫技，都不过是小丑的滑稽表演。
他缓缓地、僵硬地抬起头，望向远处。那支白桦木箭矢，正稳稳地钉在“风之泪”后方一寸的树干上，箭尾还在随着微风微微颤动，仿佛在诉说着一个他无法理解的真理。
然后，他的目光转向了那个黑发黑瞳的男人。
林越已经将那张月木长弓随意地抛了回去，动作自然得像是丢掉一根吃完的烤肠。他甚至没有再看莱拉尔一眼，也没有看那些目瞪口呆的精灵。他就那么静静地站着，身姿挺拔如松，气质冷峻如冰，仿佛刚才那石破天惊的一箭，对他而言，真的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这种极致的漠视，比任何尖锐的嘲讽都更加伤人，更加诛心。
它像一把无形的重锤，狠狠地砸在了莱拉尔那高傲的自尊心上，将其砸得粉碎，连一片完整的碎片都找不到。
周围的精灵们终于从石化状态中缓了过来，他们面面相觑，彼此的眼神中都充满了恐惧和迷茫。他们看向林越的目光，已经不再是看待一个“异界来客”，而是像在仰望一位行走在人间的神只，一位他们无法理解、更无法冒犯的古老存在。
“他……他到底是谁？”一个年轻的精灵士兵用颤抖的声音问道，声音小得像蚊子哼。
“我不知道……但是，我感觉……我刚才仿佛站在了世界的边缘，只要他愿意，随时可以让我坠落。”另一个精灵的声音里带着哭腔。
窃窃私语声如同潮水般涌起，但这一次，再也没有了丝毫的轻蔑和不屑，只剩下纯粹的敬畏。
莱拉尔听着同伴们的议论，脸上火辣辣地疼，羞耻感如同藤蔓般缠绕着他的心脏，让他几乎无法呼吸。他作为队长，作为精灵族最优秀的弓箭手之一，却用最卑劣的意图去挑衅这样一位深不可测的存在，这不仅是他个人的耻辱，更是整个巡逻队的耻辱，是精灵族的耻辱！
他必须做点什么。
就在这时，那个一直沉默着的男人，终于动了。
林越的目光缓缓地、平淡地落在了失魂落魄的莱拉尔身上。那双眼睛里依旧没有任何情绪，没有胜利的喜悦，没有炫耀的得意，只有一片虚无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平静。
他开口了，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每一个精灵的耳中，像是一记记重锤，敲打在他们脆弱的神经上。
“现在，可以带路了吗？”
又是这句话。
在几分钟前，这句话是莱拉尔用来羞辱他的筹码，是他胜利的宣言。
而现在，这句话却成了审判他失败的最终判决。
莱拉尔的身体剧烈地一颤，他感觉自己所有的防线，在这一刻彻底崩溃了。他引以为傲的出身、他苦练多年的技艺、他根深蒂固的骄傲……在林越那平淡无波的语气面前，都化为了齑粉。
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任何资格，也没有任何脸面去说“不”。
他深吸一口气，那口气息冰冷而苦涩，仿佛吞下了一整片冬天的雪。他强行压下心中翻江倒海的羞耻与震撼，挺直了那几乎要被无形压力压弯的脊梁。
然后，在所有精灵不敢置信的注视下，莱拉尔缓缓地收起了自己的长弓，双手捧在胸前。
接着，他后退一步，对着林越，弯下了他那在精灵族中从未为任何外族低下过的、高贵的头颅。
他行了一个抚胸躬身的古老礼节。这是精灵族在面对最尊贵的客人，或是在向神明表达最崇高敬意时，才会使用的至高礼节。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无法抑制的颤抖，但更多的，是一种被彻底折服后的心悦诚服的郑重。
“遵……遵命，尊敬的阁下。”
他顿了顿，似乎在寻找一个合适的称谓，但最终发现，任何华丽的辞藻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
“请……跟我来。”
说完，他直起身，碧绿的眼眸中，再也没有了丝毫的傲慢与偏见，只剩下如同初生婴儿般的纯净，以及对未知力量的深深敬畏。
他转过身，默默地在前方引路。他的步伐不再有之前的张扬与自信，反而带着些许的沉重和迷茫。他的人生观，在这一箭之下，被彻底地重塑了。
其他的精灵巡逻队员们见状，也纷纷反应过来，他们慌乱地收起武器，学着队长的样子，向林越行礼。然后，他们自动分开，让出一条道路，眼神中充满了敬畏与……恐惧。
林越看着眼前这条为他让开的道路，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他迈开脚步，不紧不慢地跟在了莱拉尔的身后。
对于他而言，这一切都只是过程。无论是精灵的傲慢，还是此刻的折服，都只是他达成“见到长老”这个目标过程中，需要清除的障碍而已。
他享受的是变强本身，是探索未知的过程，而不是这种廉价的、来自弱者的敬畏。
阳光透过茂密的树冠，洒下斑驳的光影，照亮了林越前行的道路。他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如同一个沉默的巨人，笼罩着前方那个背影显得有些萧瑟的精灵队长。